第四回 不速之客(貳)
安東尼奧帶笑囊到他朋友的屯門一塊農(nóng)地下田。 下田這個活動,對都市人來說不是為生計,而是一種要消費的玩意。 一個架著粗框眼鏡,四十多歲的男人,把種子撒在泥土上:「小狼,學(xué)我這樣,撒種子上去?!?/br> 笑囊很專心,照著做。 正在收割的安東尼奧看著笑囊,這一刻是安慰的,笑囊終于可以擺脫昔日的陰霾。 男人隨便一屁股坐在泥土上,對安東尼奧說:「放心吧!我看到小狼今天很愉快。」 「李克!謝謝你請我和小狼來下田,塊田地要多少租金?我付一半錢!」 「唉!安東尼奧,你們由市區(qū)走入屯門,車錢、時間也付夠了!我們一家四口人丁單薄,有你們陪伴,就好像變一個大家庭,熱閙得多!我謝謝你們才對。」 「乾杯吧!好朋友!」李克把手上的一支礦泉水碰向安東尼奧的。 雖然,安東尼奧清楚李克的為人,不是斤斤計較的;但,他的本性就是這樣,欠了人家的,總覺得有點不輕松。 當(dāng)然,李克亦了解安東尼奧,他拍拍安東尼奧的肩膊:「朋友,做人有責(zé)任感是一件好事,但要量力而為,不要把所有責(zé)任也攬上身。世界上有很多人犯了大錯,也不愿站出來承擔(dān),你的失誤,又算得上甚么呢?」 李克說的話似是意在言外,雖然說得隱晦,但安東尼奧明白。 「別人怎樣做人是他人的事。但我有我的原則?!?/br> 李克聽了安東尼奧這句話,蹙蹙眉,松松膊,只是一笑。李克這一笑,不是嘲笑;他的笑,是內(nèi)心的心曠神怡,欣賞世界上還有安東尼奧這類人。 談話間,有一個李克不認(rèn)識的男人,在田地的鐵閘窺看著,神情茫然,好像尋找著甚么;安東尼奧也看到「他」,更認(rèn)得「他」是誰。但奇怪的是,「他」為甚么能找到來呢? 「江松老師,為甚么你會到來呢?」安東尼奧好奇地問。 「哦!原來你就是我朋友常常提起的江松老師?!估羁送蝗徊蹇诘溃骸改茫∥医欣羁?。」 「您好!」江松和李克握握手。 笑囊看見江松,興牡刈吖來,叫道:「老師!」 這一天,真是熱閙,對笑囊來說,就像家庭同樂日一樣,全都是疼愛他的人,相信他日后的人生,會幸福安穩(wěn),不是嗎? 骯臟的泥土上,安東尼奧和江松坐在閑談。 「為甚么你會帶小狼來下田?」 「不是你告訴過我嗎?你想我教小狼作些和平的活動嘛!」 江松即時臉紅,他有點不好意思,的確,是他曾經(jīng)對安東尼奧說過,不要教笑囊拳擊運動的。當(dāng)時,江松還以為安東尼奧沒有聽過入耳,但原來他一直放在心里。 江松避免尷尬而換個話題:「最近學(xué)校有一個很奇怪的女子出現(xiàn),她一時說自己是教師,一時又說自己是家長,更一時說自己是社工,目的為了甚么,卻沒有人知道?!?/br> 「有沒有報警!」安東尼奧直接地問。 「那又……沒有!」江松搔著頭,被安東尼奧提醒了,但學(xué)校的確沒有一個人考慮過報警。 「她是甚么樣子的?」 「一個……少女?!?/br> 「你被她色誘了?」 江松突然很大反應(yīng),大叫:「當(dāng)然不會吧!」 「我說笑罷?!?/br> 「哦!」 說笑?安東尼奧說笑的時候,樣子也是看似認(rèn)真的。 笑囊捧著一籮蔬菜走了過來:「老師,我已把生菜收割了!」 江松拍拍笑囊的頭,讚道:「小狼很捧。」 笑囊一笑,認(rèn)真地道:「老師!我已經(jīng)十歲了,收割又不是甚么復(fù)雜的事,別把我當(dāng)小孩吧!」 江松聽了笑囊說的話,一針見血,沒錯的!十歲的人已懂得很多事了。 安東尼奧更說:「沒錯!大人要干大事了!」 他遞了身旁的一把鐮刀給笑囊:「拿去!是哥哥送給你的,好好保管它。」 「謝謝安東哥哥!」笑囊小心翼翼用雙手接了。 江松打了一個冷顫,那一把大鐮刀啊!給了一個小學(xué)生保管?安東尼奧的思維,老是使江松費解。 五時半,黃昏將至。 「江老師,今晚有沒有約朋友?」 安東尼奧突然一問,江松一時未有反應(yīng)。 李克搭訕:「安東尼奧的意思是想你留下和我們吃晚飯。」 「那……」江松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他和李克一家只是初相識,而且相識得很「偶然」!但,也沒關(guān)係了!都已是朋友了! 「好的!那我就不客氣了!」 安東尼奧面露歡顏:「好了!那我放心走了。小狼就交給你了?!?/br> 江松愕然地叫了起來:「你要走?」 身邊的李克卻表現(xiàn)得平靜寬容,一手拍在安東尼奧的肩膊:「明白的!也是時候了!」 也是時候?江松不明白。 李克瞥了江松一眼,知道應(yīng)該要代為解答:「他要早點回家照顧年老的父親?!?/br> 江松頓開茅塞。 笑囊走過來,有點失望:「安東哥哥,你要走嗎?」 安東尼奧蹲下,對笑囊說:「小狼,這里有江老師陪你,我很放心,你一定要聽江老師的話,安東哥哥沒有甚么可以教你,但江老師可以?!?/br> 「安東尼奧,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小狼的?!?/br> 「江老師!就拜托你了。」 安東尼奧頭也沒回,就走了。 ***」 天陰,隨時會下雨,安東尼奧帶著一把長柄傘,他離開菜田后,下微雨。 他,從來總是來去匆匆,但此刻,他越走越慢,而且還有點不耐煩。因為發(fā)覺有人跟蹤他。 熾男,沒有架起傘子,任由雨灑下。她尾隨安東尼奧,觀察著他的舉動,不竟他和畢笑囊的關(guān)係密切。 安東尼奧竄了入一個轉(zhuǎn)角處。當(dāng)熾男跟隨轉(zhuǎn)入窄巷的一霎,錯愕驚訝,只見安東尼奧背向她站著;瞬間收起雨傘,轉(zhuǎn)身就把長柄傘刺向熾男! 只有一寸,便觸到熾男的喉嚨! 熾男動也不感動,嚇得身子發(fā)軟。 「為何你要跟著我?」安東尼奧的聲音很冷。 熾男是一個攝影記者,死人兼崩屋的事情她接觸不少;但眼前的安東尼奧,行為詭異,加上此刻他的聲音深沉,目光銳利,有如死神逼近,使得熾男心窩里如雪刃相侵。 「是因為小狼?」安東尼奧看見沒話可說的熾男自答:「你就是江松說過,在小學(xué)里出現(xiàn)的怪女人?」 熾男瞪目氣結(jié),怪女人?我有多怪?一時,怒火蓋過了恐懼,衝口而出:「我不是怪女人!我只是來找出真相。」 安東尼奧收回如劍刃般的長柄傘,大開傘子擋雨。他對于熾男的激動表現(xiàn)得縱容,好像早已料到她的來意:「真相?視乎你用甚么角度去看這個世界吧!有時候要為了公義而去隱瞞真相?!?/br> 「我不明白你說甚么?」 「畢允明你認(rèn)識他嗎?」 「我們是朋友?!?/br> 「哦!」安東尼奧冷淡的回應(yīng)。 「小姐,你的確有權(quán)去找真相的。但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多了解小狼,你會看得清楚?!拱矕|尼奧說了這一句話,就轉(zhuǎn)身走了。 熾男獃獃的站著,天依然下著雨。 *** 安東尼奧回到家里,走到祖先的神臺柜,一瞥眼,看到母親的遺照,霎時又刺激了他的回憶和思念。安東尼奧是幼子,聽姊姊說,從前家貧,懷孕的母親要工作幫補(bǔ)家計,車衣,織布,穿膠花,然后送貨到工廠。從前的女人就是這樣,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得到甚么,幸福就是安守本分,相夫教子,看著子女健康快樂地成長,就是人生最大的成就了。mama,永遠(yuǎn)是安東尼奧的魯冰花。 安東尼奧在拈香的一刻,突然他父親站在一旁露出陰森的笑容,安東尼奧心中一怯,但沒有表現(xiàn)出特別反應(yīng)。 父親即說:「我已拈了!一家人沒有溝通!」 「我已拈了」父親說得輕佻;「一家人沒有溝通」他說得晦氣。 安東尼奧只好把已點著的香,拈在香爐上,表情尷尬。 聞到飯香,相信老父已經(jīng)做好飯了!一家人要溝通嘛!安東尼奧隨便一問:「爸!做了飯嗎?」 「自己走入廚房看看吧!你沒有腳嗎?還要問!」老父十分怒氣。 爸端著碗筷到廳,怨氣沖天:「世界變了,要老人家做飯給兒子,不知所謂!」 安東尼奧連忙幫忙:「我?guī)湍恪!?/br> 「你應(yīng)該說,『阿爸我?guī)湍恪?!?/br> 老父粗野地端放碗筷:「三十多歲人,規(guī)矩不懂!禮貌不懂!去死算吧!」 安東尼奧只好垂頭不語。 老父更說:「你和你死了的老母一樣,一樣傻乎乎,對家庭一點貢獻(xiàn)也沒有。」 「你媽死后,叫你幫我找個女人,你又做不到,最后要我靠外人介紹,讀那么多書,小小事也做不成!」 「你老父我,一生悲哀,老婆持家無道,子女不教,弄致外人也看不起我,連再娶一個老婆,不出五個月就離開了我,很明顯就是人家看不起我的子女無情無義,不孝缺德吧!」 父親越說越激動:「傻乎乎的廢物,老是學(xué)不到老父一半,有善心,有孝心,顧家,愛妻,疼子女。唸那么多書,一點仁義道德也沒有!」 安東尼奧一廂聽著父親的「教導(dǎo)」,一廂同桌吃飯。把一筷子夾起的一塊rou片,一口咬下……,是未煮熟的?但安東尼奧沒有說半句話,就吞下去了。因為他熟識父親的脾性,說真話,只會破壞關(guān)係。要履行孝道,便要啞忍,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