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個問題，如果你能看得見，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三角鋼琴商務(wù)展示中心。

    光可鑑人的平滑琴面，映照出一張寧靜的臉龐，雙眼閉著，十指輕巧微彎，擺出一幅彈琴的模樣。

    茉莉站上矮凳，將鏡頭定在受訪者及鋼琴倒影上。

    受訪者沒出聲，安靜到爆炸。kyle尷尬開口：「那，我們今天的採訪就到這里……」

    「等一下，我想回答，只是以前都沒有人這樣問，我才會愣一下。」年輕的盲人鋼琴家溫和解釋。

    kyle松一口氣，「所以，你想做什么？」

    「如果我能看得見，一定要騎重型機(jī)車，在寬敞筆直的馬路上呼嘯而過，耳邊都是轟隆隆的引擎聲，強(qiáng)風(fēng)啪啪打在臉上，我可以自己控制速度和方向，哇哈，好過癮！」琴面映出一張採訪以來最燦爛的笑容。

    喀！茉莉掌握住這稍縱即逝的一瞬間，按下快門。perfect，這張可以當(dāng)作刊頭圖。茉莉轉(zhuǎn)身比出一個ok手勢。

    好讚，kyle笑著伸出大拇指，旋即將目光轉(zhuǎn)回受訪者，「鋼琴和重機(jī)，反差真大，你怎么不做一首機(jī)車進(jìn)行曲?！?/br>
    茉莉正在喝水，聞言差點(diǎn)嗆到。

    盲人鋼琴家拍大腿哈哈大笑：「這什么建議，你好機(jī)車?！?/br>
    「喂喂，你的藝術(shù)家氣質(zhì)正在快速流失當(dāng)中，請hold住好嗎，等下被你經(jīng)紀(jì)人看到就完蛋。」

    「不要理他，他超機(jī)車的，很愛跟我媽打小報告，你們剛才趕他出去是對的?！?/br>
    「是吧，姊姊我有先見之明?！?/br>
    茉莉邊收器材邊聽他們對話，這兩人聊開了是嗎？居然還互加line和臉書。她看向滿臉笑容的kyle。

    花店相遇之后，kyle沒再追問送花的事，但是很愛在網(wǎng)路上找她聊電影聊小說。茉莉不只多一個網(wǎng)友，還多一個工作上的好搭檔。正巧總編派茉莉為藝文組拍攝由金融保險業(yè)贊助製作的「年輕藝術(shù)家系列專輯」，兩人因此密集合作。不得不說，kyle對于採訪很有一套，總能在不經(jīng)意中讓受訪者卸下心防；kyle更是個好搭檔，總是在採訪前充分溝通拍攝細(xì)節(jié)，像今天在路上就滔滔不絕介紹這位盲人鋼琴家，足足講快一小時。

    kyle很用功，她知道只要攝影師愈了解受訪者，就愈能拍出深刻的照片。

    這一點(diǎn)茉莉深表贊同，因此，她早就自己蒐集許多盲人鋼琴家的資料，不過，她不打算跟kyle說破?！附裉斓脑L問很精采。」茉莉邊發(fā)動引擎。

    「那是一定要的?！筴yle扣上安全帶。

    兩人坐上公司的採訪車，當(dāng)看見kyle拿起大草帽遮住臉，茉莉不由得一陣好笑。

    「你的笑帶有明顯批判意味喔，今天太陽很大，我怕曬黑不行嗎？下次替你準(zhǔn)備一頂?！?/br>
    「我不想在車?yán)锎髅弊印！?/br>
    「為何不行？」

    「多此一舉?！?/br>
    「脫褲子放屁才是多此一舉，車?yán)锎髅弊邮请p重防曬、雙重保障。」

    「……」

    這位大小姐，說人家鋼琴家反差大，自己也不遑多讓。明明工作時專注且嚴(yán)謹(jǐn)，私底下卻直白近乎幼稚的程度；明明可以寫出底蘊(yùn)深厚的文章，平時講話卻不介意低俗甚至刻意膚淺；明明是個有氣質(zhì)的女孩，卻即將要跟一個草莽型的男人訂婚……

    「累了，睡一下，到了再叫你。」茉莉瞥她一眼。

    「還是茉莉比較好，上次跟泰哥外拍，他一直恐嚇我不準(zhǔn)睡著，不然要把我丟在路肩?！筴yle半開玩笑抱怨，忽然瞪大眼睛看著前方。

    正巧紅燈，茉莉兩手握著方向盤，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有個女生抱著一個大紙箱，腳邊還有一袋行李，那是幾個月前離職的時尚組同事，emily，跟著另一本雜志的總編一起被挖腳。黑函就是他們搞出來的。

    kyle僵著臉。她曾經(jīng)跟emily非常要好，兩人一起逛街吃飯，一起上網(wǎng)學(xué)彩妝學(xué)穿搭。emily不慎將名牌洋裝弄臟，kyle出面拜託廠商打折，兩人分?jǐn)傎M(fèi)用，兩人輪流穿。

    結(jié)果，居然變成kyle老愛穿著廠商提供的衣服，相中哪一件就故意弄臟，再去向總編撒嬌說要用公款購買。不只一個人告訴她，emily就是這樣散播的。

    kyle看到黑函時最難過的不是被說英文爛、文筆差，而是自己遭到最信任的閨蜜出賣。

    「聽說她要不到主編的位子，在那邊鬧得很難看?！?/br>
    kyle喔的一聲，兩手抓著草帽帽沿。

    「這里很難招到計程車，你說我們要不要載她一程？」

    「喂！」

    茉莉緩緩駛近，停在路邊，輕快按兩下喇叭。

    kyle不可置信看向茉莉。她還沒做好以德報怨的準(zhǔn)備，她又不是偉人。

    只見emily認(rèn)出前東家的採訪車，露出得救的開心表情，一手抱紙箱一手拎提袋，蹬著高跟鞋往他們小跑步。

    就在觸手可及的一刻。

    茉莉油門一踩，咻的加速前進(jìn)，把錯愕的emily留在原地。

    哈！kyle拍手大叫，草帽一把抓下來，笑到捧腹，「你有沒有看到她的表情？」

    「沒注意，怎樣？」

    「她好像吃到狗屎?！?/br>
    「是嗎？」茉莉流露一抹微笑，俐落切入內(nèi)線車道。

    「茉莉你好過分，她一定很難過，你這個壞人。」kyle抱著草帽，笑到合不攏嘴。

    是嗎？茉莉轉(zhuǎn)動方向盤。

    空蕩蕩的隔壁座位，當(dāng)天的開懷笑聲還沒自她腦子里消除。

    車窗忽然一顆一顆水珠灑落，滴滴答答，逐漸形成小瀑布，她望向玻璃窗，看著自己濡濕的臉。

    kyle，你讓我這么難過，你又算不算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