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戴上安全帽之前，我習(xí)慣性把瀏海稍微往后撥，免得待會因為安全帽的擠壓而變形。當(dāng)手指觸碰到額頭的某一處時，我不自覺停下動作，停頓了一秒鐘，隨后看向后照鏡，一道平時都被覆蓋在瀏海底下的淺淺疤痕出現(xiàn)在眼前。

    儘管已經(jīng)過了很多年，但還是能隱約看見縫針過的痕跡，那是小時候爸爸在我頭上留下的傷痕。額頭上的傷痕漸漸淡化了，但當(dāng)時心里所受到的傷卻從來沒有癒合過，直到現(xiàn)在，我仍清楚記得爸爸拿著酒瓶朝我揮來的模樣。

    因為是家人，所以我能毫不猶豫的說出我愛mama和小勛，可是對于爸爸，我甚至連違心之論都說不出口，爸爸對我來說就只是一個令人害怕的存在而已。

    雖然是長年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家人，但是我和爸爸并不親，他的個性喜怒無常，平時不發(fā)脾氣的時候沉默寡言，很少說話，也從來不會去關(guān)心或是干涉我和小勛的事情，可是就是這樣的他特別讓人害怕，我們看不出他的情緒反應(yīng)，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突然爆炸，更不知道自己無意間說的哪一句話會激怒他，讓他生氣大罵。然而，比起像是不定時炸彈一樣的他，最讓人害怕的是喝醉酒之后的他，喝醉時的他不只會對人破口大罵，還會動手打人。

    我記得我以前曾經(jīng)問過mama這么一個問題，在我還小的時候。

    「mama，你為什么要跟爸爸結(jié)婚？」

    我一直不明白像爸爸這樣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他不但脾氣很暴躁，而且會酗酒，甚至還會打人，像他這樣的男人到底是哪一點讓mama覺得自己能將一輩子都交給他？

    「因為我愛他?！刮矣浀胢ama是這么回答我，語氣堅定，可是表情卻不如此。直到現(xiàn)在我仍記得她說這句話時的表情，明明是笑著，可是卻感覺不到任何笑意，上揚的嘴角中盡是苦澀。

    然而，mama當(dāng)時說的話我始終沒辦法明白，不懂像爸爸這樣的人為什么值得她去愛，在我有記憶以來，爸爸一直都是有暴力傾向，是他讓我們這個家籠罩著恐懼的陰影。直到后來，有一次爸爸又在喝醉酒之后把mama打傷，在一片狼藉的家中我哭著問mama，問她為什么不跟這樣的爸爸離婚？

    mama哭了好久，最后抱住我和小勛，哭著說：「因為我愛你們?！?/br>
    她說，她想給我和小勛一個完整的家庭。她說，以她的能力沒辦法給我們良好的生活環(huán)境，所以再多的痛苦她都會為了我們?nèi)滔聛怼?/br>
    聽到這些話的當(dāng)下，我只覺得心痛，可是還是不明白我們到底有什么力量足以讓mama能把這些傷害都吞忍下去。

    是所謂的親情嗎？

    我不能理解mama的想法。如果換作是我，肯定會逃出這個家，就像現(xiàn)在的我一樣，離開了那個家之后就再也不會興起回去的想法，即使小勛開口也一樣。對我而言，親情不足以覆蓋過那些對暴力的恐懼，因為爸爸而有的害怕總是會讓我打消回家的念頭。

    「因為我愛你們。」

    每當(dāng)小勛和我提起回家看mama的事時，我都會想起那年她哭著對我們說這句話的模樣，mama的委屈我都看在眼里，然而對她的心疼卻都只能放在心底。

    她想給我和小勛一個完整的家庭，可是我常在想，或許打從我們對爸爸產(chǎn)生恐懼的時候開始，我們這個家早就已經(jīng)不完整了吧？

    ※

    即使小勛都這么跟我開口了，但我依舊沒有勇氣回家，只是傳了line問mama最近的狀況。

    「mama很好，爸爸也是。倒是你，工作的時候要記得休息，不要把身體忙壞了?！?/br>
    看到mama回覆的內(nèi)容讓我更覺得愧疚，可是只要一想到要踏進那個家我就覺得害怕，于是一如既往的把工作當(dāng)作了藉口。

    「對不起，最近公司比較忙，我會找時間回去看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刮一厮?。

    可是，會是什么時候？

    看著mama傳來的ok貼圖，我遲遲沒有動作。說真的，我自己也沒有答案。

    「在看什么？看得這么認(rèn)真？」亦翔的聲音忽然自身后傳來，我還沒完全反應(yīng)過來，手中的手機直接被他拿走。

    我驚訝地回過頭，亦翔正看著我和mama的對話紀(jì)錄，他剛洗完澡，頭發(fā)上還殘留著水氣的痕跡。

    「你mama怎么了嗎？」他問。

    「聽小勛說她的老毛病又開始了，老是這里痛那里痛的，雖然她說沒事，但我還是很擔(dān)心她?！?/br>
    可是，我只要一想到爸爸也在家，我想回家看mama的心情就忍不住退縮。

    「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不是還有旻勛在嗎？」他在我身邊坐下，把手機放到我的手中，然后輕輕地拍了我的手幾下，「放心，旻勛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你家里的事交給他就行了，他會好好照顧你爸爸mama的。你都已經(jīng)嫁來我們家了，只要負(fù)責(zé)把我們家顧好就好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我想，就算已經(jīng)結(jié)了婚，但這也不代表我和原本的家庭就要劃清界線的意思吧？

    「不要有了姊夫之后就不要我們了?！?/br>
    然而，思緒至此，小勛中午說過的話忽然在腦海中響起，一想起小勛當(dāng)時說話的表情，胸口頓時一緊，我覺得有點難受。

    即使在我心里糾正亦翔的想法，也知道結(jié)婚不應(yīng)該代表著劃清界線的意思，但實際上我卻已經(jīng)做出了類似的行為。即使嘴上說著擔(dān)心mama的身體狀況，可是我卻因為害怕爸爸的關(guān)係，從來沒有用行動來表示。

    一邊是擔(dān)心，一邊是恐懼，這兩種情緒根本就沒有辦法互相抵銷，反而讓思緒變得更加混亂，矛盾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旻嘉，沒事的，你不要想太多了。」

    亦翔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我眨了眨眼，眼前的他漸漸清晰了起來，「可是……」

    他打斷我，「我都說沒事了?！?/br>
    他的聲音不再那么溫柔，而是多了一點強硬在其中，說完他就突然向我靠近，我還來不及反應(yīng)過來，下一秒，伴隨著一陣溫?zé)嵩谧齑缴下娱_來，他壓著我的肩膀向后一推。當(dāng)后背碰觸到床舖時，我頓時一驚，嚇得趕緊推開俯身在上方的他。

    他想做什么我知道，但我卻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突然這樣。我明明才剛說完mama人不舒服的事而已，他怎么還有心情做這種事？

    「你怎么了？還在生那天的氣嗎？」他似乎沒有感受到我的心情，只是一臉納悶地問我，但也不等我說話，他問完之后馬上又向我貼近，他的親吻淺淺地落在脖子上，細(xì)碎的輕吻和他溫?zé)岬臍庀⑴梦液馨W，可是我現(xiàn)在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心情，心里涌起了一陣抗拒，此時只想著要從他手中掙脫開來。

    「沒有啦，只是沒什么心情而已?！刮铱s著身體，閃躲著他的親吻，但我整個人幾乎都被他壓制在床上，根本沒有地方閃躲，只能無奈地說：「亦翔，我現(xiàn)在真的沒有這個心情?！?/br>
    「可是，我想要早點有我們的孩子?！顾谖叶叺驼Z，語氣中帶了一點強迫性。

    「突然在說什么??？」一聽到孩子這兩個字，我突然感到焦躁，但也只能壓抑著這股情緒，無奈勸說：「我想我們還是慢慢來，這種事情順其自然比較好吧?！?/br>
    雖然我能理解他的迫切心情，但多少也要顧慮一下我現(xiàn)在的心情吧？至少現(xiàn)在的氣氛不應(yīng)該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

    「我當(dāng)然知道，但不多努力一點的話怎么會有機會呢？」他沒有停下動作，「旻嘉，有了孩子之后就把工作辭了好不好？」

    他的話題跳得太快，聽見他又突然提起辭掉工作的事，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才好，即使心里有再多的不愿意，但我還是沒辦法阻止他接下來要做的事。身體被他的溫度包圍住，可是我卻感受不到一如往常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