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青陽有綿雨:(三)
三 那是他們國三、三月白色櫻花盛開之時。北部的春天也總是下雨。 尚儒溫剛送走了他的母親。 在尚儒溫上小學(xué)之后,他的母親便因病倒下,整整九年的時間,臥病在床,苦不堪言,最后走得安靜,家人都在側(cè)。尚儒溫和他父親的心里固然哀慟,卻也對他的母親、他的妻子不用再受苦而感到安慰。 做了九年的心理準備,當(dāng)預(yù)料的事成真時,倒少了大驚大悲。 但還是忍不住哭。 那一日,十五歲的尚儒溫照常結(jié)束道館的練習(xí),回家,回去還空無一人的家。父親還在道館、母親……已不在。他就這么站在門前,沒忍住,頭抵在門板上,閉著眼睛、動也不動。 時間像是走了許久,卻只是過了幾分鐘。 尚儒溫睜開眼,淚滴垂直墜下,落在灰色地面,痕跡細微。他閉了閉眼,隨即抬頭、直起身,似乎是感覺到了什么,側(cè)過頭一看,看見了站在樓梯間的喬陽。 喬陽對上尚儒溫一雙濕濡的眼睛,面色平靜。 就好像是看了他這樣很久。 兩人之間,是尚儒溫先打破對視的沉默,他拿出鑰匙開門,一面開口,「進來吧,煮泡麵一起吃?!?/br> 尚家餐桌。兩個人。兩碗麵。 說是吃麵,兩人還真是沒有對話,只是面對面坐著,埋頭吃著自己碗里的麵。尚儒溫先吃完,而喬陽仍慢條斯理地吃著,卻忽然冒出了一句:「受傷了?」 尚儒溫也沒瞞,簡單回答,「嗯。肩膀撞了。今天狀態(tài)不是很好?!?/br> 「處理過了?」 「嗯。之后休息幾天就好了。你呢?跆拳道還好嗎?」 喬陽沒尚儒溫那么專一,只把愛好放在柔道上,而是時不時學(xué)個什么,足球、棒球、太極拳、拳擊,現(xiàn)在是跆拳道,算是又穿回了道服。 「還不錯。」他吃完最后一口麵,「好像更適合打架用。」 尚儒溫笑,「改天來一場?」 「我會輸。」喬陽聳肩。 雖然喬陽抽高的程度比尚儒溫多,在身材上有優(yōu)勢,但尚儒溫長久不斷的訓(xùn)練成效不容小覷,喬陽明白,他才是真材實料,自己只是虛有其表。 喬陽站起身,自告奮勇地要洗碗,尚儒溫也沒攔,趁著他洗碗的空檔去洗澡,把身上的制服換下。而在廚房的喬陽鉅細靡遺地刷好兩個碗、又一樣仔細地擦乾,這才罷休。 當(dāng)他出了廚房,見到的卻是已在沙發(fā)上睡著的尚儒溫。 喬陽微微愣,輕聲走到他旁邊,點了點他,「尚儒溫?」沒反應(yīng)。他又拍了拍他,「尚儒溫,要睡到房間去睡?!惯€是沒反應(yīng)。喬陽能得到的回應(yīng)只有綿長的呼吸與微微皺起的眉頭。大概是真的累了。不然以他的個性,也是不會讓自己在這睡著的吧。 喬陽猶豫了幾秒,嘆了一口氣,彎下腰,低聲道,「尚儒溫,我要抱你起來了喔?!闺S后,他便小心翼翼地將他抱進他的房間,將他放在床上。喬陽的動作很慢,怕吵醒他。 當(dāng)尚儒溫落在床上的那一瞬間,因為彎著身的動作,喬陽離他很近。臉和氣息,和他很近。 喬陽忽地就頓住了。 他不自覺地歛下眼,仔仔細細看過他的眉眼、唇瓣、及下巴線條,莫名地想起他的笑,又想起他低頭抵墻、默不作聲的模樣。 回過神,額頭已經(jīng)靠住了他的。 尚儒溫。他在心里默唸。 極近的距離,只要喬陽再向前一點,他們就會完全貼合在一起。然而,他只是望著他。他的一雙眼睛睜著、望他的睡顏,眼眶竟有些泛紅。 喬陽已經(jīng)不懂自己的心了,只能感受最直覺的念頭與心情── 不愿意看他哭、不愿意看他難受、就想對他好、看他笑── 想靠近他、想靠近他…… 清晨。外頭細雨綿綿。 接近平常起床的時間,尚儒溫緩緩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面前的喬陽。 尚儒溫的心跳忽地強烈了起來,震盪著全身。 他不會知道,凌晨時分,喬陽是如何輕手輕腳地抱自己進房;是如何望著自己、為了對自己的心動與他內(nèi)心秘密的無措紅了眼眶。 他不會知道,夜深人靜,喬陽是如何待在自己身邊,將自己擁入他的懷里,一手搭上自己的背、輕拍安撫,一手撫上自己的發(fā)、安靜保護;他不會知道,他是如何將所有說不出口的安慰與心疼,化成熱度,為他護一個好夢。 尚儒溫只知道,那一日,他醒過來、睜開眼,外頭陰鬱雨落,而眼前卻是柔光所在。 那日以后,喬陽對于尚儒溫而言,就是心動二字。 / 幾年下來,一直以為,是自己一廂情愿。 然而,喜歡的人卻動心得比自己早。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們便是在那一天,在那相同的一天,徹底喜歡上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