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再續(xù)前朝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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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如絲,是多日陰沉的矜持而瀉。 琉璃瓦上集著雨滴,沿著流途一路向下,好不易結(jié)成一顆晶瑩光透的露珠,懸在那里遲遲不落。 江府。 晃眼望去這里修葺得素簡莊重,可只要走近就能探出其中玄機。不管是木構(gòu)還是石料,所用的都是一等一的稀貴之選。庭中草木規(guī)整得不失分寸,每一處精工的細刻是凡夫俗子所鑒不出的精奢匠藝。 比起金碧輝煌的視覺盛宴,這里將奢靡之氣隱藏得很深,也隱藏得很好。 正庭之中。江廉坐在主座的圈椅上,手中摩挲著茶盞杯沿,閉目沉思。 久久,他終于開口: “你要退婚?” “是,父親?!?/br> 赫立于正庭中央的男子,未束發(fā)冠只佩著一只烏木簪,一身玄色的衣袍及地襯得他身姿頎長,他雙手垂在身體兩側(cè)立得直正。他與江廉長得有幾分相像,卻比江廉那硬氣端俊的五官更多了幾分令人不敢靠近的邪氣。 他便是江廉的獨子,江還晏。 先雪帝年少當政時,徐家獨權(quán)。江廉靠一己之力成為與百年徐家抗衡的力量。先雪帝逐漸放權(quán)江廉,平衡了徐家與江家相互制約的關(guān)系。 未想江廉的野心太大,不可控的因素悄然滋長。 先寰帝繼位后有意針對橫權(quán)世家,步步緊逼難歇難喘。故而對立兩派的江家和徐家,由此結(jié)盟。以江廉之子江還晏與徐慈容之女徐盈染的婚約為契,兩家從此同舟共濟。 可世事難料。 背靠執(zhí)掌軍權(quán)的父家,強不可催的先寰帝,僅僅在位寥寥幾年。 新帝根淺名薄。 兩家的合權(quán),也的確失去了本來的意義。 江廉一直在想接下來的棋該如何重走,沒想到他的兒子先他一步,早已生了與徐家分道揚鑣的心思。 江廉將手中的杯盞放落在臺面,他正面看向眼前的兒子: “好,依你之意。明日,我便親自登門徐府,解除婚約?!?/br> 他深知,他的兒子,擁有著比他自己還要大的野心。 “既然如此?!苯脑捨凑f完,他站起身負手而立繼續(xù)道:“前朝的那步棋,還以為會因此作罷,現(xiàn)在看來應該要重新拾起了。” 江廉所見,眼前已比自己高上半個頭的兒子,眼神一動,眉間的微蹙只是一瞬之間。 “父親想將先寰帝與我江家的婚約……” “沒錯?!?/br> 江廉抬首,望著瓦沿上久凝成珠的水露,終于逃脫牽連,義無反顧的落在地上,碎撒得粉身碎骨。他話鋒一轉(zhuǎn): “譽清,修養(yǎng)得如何了?!?/br> 江還晏低垂著眸,分心旁事卻也作答道: “三日前去的別院,明日便能回府了?!?/br> —— “于先帝的婚約,怎能在我頭上作數(shù)?!” 王宮,議事殿。 小滿的聲音高揚,惹得殿外的宮人都紛紛側(cè)目。 殿內(nèi),小滿雙手撐在案臺上,神色驚異又攜著怒意的看向與她一案相隔的師央。 她的怒氣并非對于師央,而是對于江家。 先寰帝與江家有婚約。 在詹南鴻入宮之后,先寰帝按照婚約將擇日再迎江廉meimei的獨子江譽清為帝側(cè)。 此事也在先寰帝鳳逝后不了了之。 沒想到,今日江廉遞奏,竟想讓小滿履行這場前朝的婚約。 “這并非是件壞事?!?/br> 師央扶袖,將案臺上的文折拿在手中,輕輕打開,斟酌其中。 “江徐兩家聯(lián)手,陛下于朝堂會更為艱難。如今江家執(zhí)意要將江譽清送入宮,也意示著江家對徐家露出了鋒芒。兩家就此決裂,便能再次回到相互制衡的關(guān)系。雖然事情定不會那么簡單,但也算有了喘息的機會,故而從長計議?!?/br> “為何這時便要順了他江家的意?”小滿不解。 “所謂制衡,需不能讓任何一方傾斜。先寰帝矛頭指向橫權(quán)當?shù)赖氖兰遥越覟槭状炱滗h芒。自江譽清之父江昭遷獲罪退任天監(jiān)司理事后,江家的勢頭暫不及徐家。江廉本想靠朝相之位扳回一局,遺憾未能遂愿。能謀取后宮內(nèi)殿一席之地,是徐家做不到的。若同意了遮紙婚約,是幫了江家,也是幫了陛下?;榧s一旦于朝堂公之于眾,江徐兩家的斗爭將就此打響。陛下,也會有余力養(yǎng)精蓄銳。” 小滿頹然聳落下肩膀,撐在案上的雙手握緊。 她垂著頭,師央未見她神情,卻也猜到了她憂愁的模樣。 “不過暫且不急于此時。如今剛迎了詹南皇子為帝側(cè),至少,可以將婚期推至一年之后。一年的時間,足以讓多少變故橫生?!?/br> “還能會有什么變故,會讓江家取消婚約?” 小滿抬眸,視線對上了師央平靜無瀾的眼。 “江譽清,時日不多了。” 小滿微怔。她心生復雜之情。不知是對于這將死之人不由己的宿命感到悲懷,還是憎厭于江家這枚茍延殘喘的棋子為何現(xiàn)在還活著。 “只要將時間拖得越久,我們的勝算就會越大。” 師央話落,片刻寧靜。 小滿所煩擾的,師央并非不明白。但他不知道如何去開解她。開解這個將情之一字刻骨銘心的稚氣少女,如何放下執(zhí)念去正視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與處境。 就像當年被自己的老師開解一樣。雖然他也曾是她的老師??伤⒉荒苡猛瑯拥姆绞綄Υ?/br> 畢竟,她與他不同。 淅淅瀝瀝的雨下了整日,濕潤的風裹著泥土的味道從窗外一波一波的蕩漾而來。掀起男人墨藍色的衣袖。師央的聲音比過處的風還細潤: “兒女情長在這個位置并不受用。陛下,要將這樣的事看得淡一些。” 這樣的事? 是指那些不夾雜任何感情色彩的婚姻? 話本里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一直是小滿曾經(jīng)的期景,打碎期景之后,她已然身心受創(chuàng)只能暗自療傷。此時,卻要在斷骨殘血之上急迫的塑起她全新的觀念。 讓她將曾珍視的瑰寶,化作武器,化作利益交換的置物。 “聯(lián)姻是手段,育子是籌碼。這都是鞏固帝位的政法罷了?!?/br> 師央的神情未有過半分動容。不管所言為何,他都從來為攜著屬于一個人該有的情感。 師央凝向小滿,暫轉(zhuǎn)話鋒: “陛下于大婚當日便讓帝側(cè)獨守寢殿,在此之后也從未召見過他。實為不妥。若帝側(cè)是有心之人,這樣的事,就成了陛下落在詹南的話柄?!?/br> 小滿曾以為,這是他謙持的風骨。她也曾在年少時癡癡迷戀于他不動聲色的風骨。 可此時,她只覺得后背發(fā)涼。 他不像個活著的人。 即便活著,但心像是已經(jīng)死了。 “母皇與神威將軍,是傳聞中的那樣情比金堅嗎?” 小滿怯語喃喃的將心中所想問出了聲,她的聲音很小,小到其實并不打算讓眼前的男人聽見。可話說出口,早已一字不落的被他摘取到了耳間。 師央勾起淡淡的唇角:“神威將軍只是當時眼前最適合當皇儲父親的角色罷了?!?/br> “陛下若因一人情陷,傷的不僅僅是陛下。陛下所執(zhí)念之人,才是最危險的?!?/br> 小滿曾似懂非懂于師央今日的話。 待到一切都不可挽回時,小滿才驚覺于此。 若能再回到今日。 她一定將此話銘刻在心。 再也不會將所想所念之人,置于危險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