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兩人的這一頓飯完全是在淚水中度過的，但是多年來各自懸著的心與無處安放的情緒，終是因?yàn)檫@一次的坦白而踏實(shí)了。

    但是對李雁茹而言，尚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就是重新確認(rèn)她與楊舒茵之間的關(guān)係。認(rèn)清真正的心意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很多時候，會不知不覺地將楊舒茵與喻敏重疊在一起。

    坐在書桌前，李雁茹看著手機(jī)中存著的照片，是先前準(zhǔn)備音樂會演出的時候，與楊舒茵及學(xué)長姊四人一起拍的。上頭的楊舒茵，一手搭著她的肩膀，一手高舉比出勝利手勢，笑得很開心，令她每次只要看見這張照片，也會不自覺地?fù)P起嘴角，但是這回她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神色復(fù)雜地微瞇起眼，指尖輕撫過螢?zāi)簧蠗钍嬉鸬哪槨?/br>
    楊舒茵……真的與她記憶中的喻敏，太過相像了。儘管他們擁有截然不同的性格，但是他們說過的話、對音樂的喜愛、讓她聽見的樂音，以及待在身邊時那股安心的感覺，卻是那么地相似。相似到，她對喻敏的感情，似乎都移轉(zhuǎn)至楊舒茵身上，甚至有些分不清楚這股情緒，究竟是因?yàn)橛髅?，還是楊舒茵。

    「我真是太差勁了。」她頹喪地趴下來，目光卻依然停留在螢?zāi)簧稀?/br>
    不可否認(rèn)，她對向楊舒茵坦白這件事感到害怕，她害怕楊舒茵會對她失望，然后離開她。而且這次也與先前不同，沒有人會站在她的身邊支持她，因?yàn)樗拱椎膶ο?，就是那個一直說著會站在她身邊的人……

    眼看手機(jī)狀態(tài)列上的時鐘，數(shù)字漸漸增加，即將來到適合打電話的時間。楊舒茵如今遠(yuǎn)在歐洲當(dāng)交換生，所以李雁茹必須挑好適合的時間并算好時差。

    雖然也想過這種重大的事情，應(yīng)該要當(dāng)面說比較好，但是李雁茹擔(dān)心，時間一長，她會愈來愈沒有勇氣坦白，就像喻敏的遺書一樣，一拖就是三年。

    而且，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有個聲音一直要她快點(diǎn)說出真相，似乎很不愿意繼續(xù)隱瞞楊舒茵。

    打開通訊軟體的介面，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拿著手機(jī)的手抖個不停，手指伸向免費(fèi)通話的按鍵時，雖然猶豫了幾秒，最后還是按了下去。

    聽筒中傳來音樂聲的同時，她開始深呼吸。

    耳邊重復(fù)的旋律，好似三年來不斷在演奏同一首曲子的自己，等待著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終點(diǎn)。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心里的恐懼就逐漸增加，重復(fù)的音樂聲讓她十分心慌。

    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耳邊立刻傳來?xiàng)钍嬉鸬穆曇簦肝?，雁茹！我本來打算晚點(diǎn)給你打電話，沒想到你竟然先打來了！」

    一如既往充滿活力的聲音，令她方才一直吊著的心安了下來，連帶著眼淚溢出沒繃緊的眼眶，預(yù)先想好的問候的話全都忘得一乾二凈，只是一股腦兒說著同樣的話。

    「對不起，舒茵……對不起……」

    李雁茹向楊舒茵說出了過去的事。她告訴她，自己這樣的性格是如何擁有了珍貴的朋友、他們共同經(jīng)歷了什么美好；也告訴她自己是多么無力拯救限于痛苦的友人，又是如何徹底與最后的好友決裂，以及《atlantis》在她的回憶中所代表的意義，包括她將友人的一切都投射至她身上的這件事，皆毫無保留地向她坦白。

    唯一沒說的，就是那份永遠(yuǎn)得不到結(jié)果的情感，無論是對喻敏還是楊舒茵。

    「我知道你對我一直很好，把我當(dāng)成真正的朋友，所以我覺得必須將這件事告訴你……」

    電話那頭，在聽完李雁茹說完一切事情后，便陷入許久的寧靜。李雁茹深感心痛，卻無可奈何，畢竟是她先以不對等的情感與楊舒茵相處了一年，并對此保持沉默。

    「對不起，我不奢求你的原諒，也做好了和你變回陌生人的準(zhǔn)備。」

    對面仍然無聲，但李雁茹這時反而漸漸冷靜下來，如同看著楊舒茵與同學(xué)們吵嘴的那一天，體會到他們之間不同時，所感覺到的。

    這樣就好……他們本就不屬于同一個世界，這樣，才是正確的。

    當(dāng)李雁茹正要開口向楊舒茵道別時，保持許久沉默的那一頭，終于有了聲音。楊舒茵語帶哽咽，用十分懊惱的口氣說：「為什么，我現(xiàn)在不在你旁邊啊?！?/br>
    「咦？」

    「在你最需要安慰的時候，我卻不在旁邊……」

    李雁茹對楊舒茵的此番言論感到不可思議，慢慢地睜大雙眼，話語也全都因?yàn)轶@訝而變成了疑問詞。

    「雁茹?！箺钍嬉鸾辛怂拿郑Z氣十分溫柔，「謝謝你愿意告訴我這些，真的。其實(shí)我早就覺得你一直透過音樂在思念某個人，因?yàn)椤乙彩?。?/br>
    「什么？」她心下一驚，不禁脫口而出。

    「我mama，在我小學(xué)的時候就過世了，我難過得好長時間都沒去上課，看到家里與mama有關(guān)的任何東西都會流淚。」

    楊舒茵說起了當(dāng)年的事。她說那時的自己看見琴譜、cd、樂器，就會哭上好一陣子，聽見音樂就止不住淚水，連睡覺都會做惡夢，折騰下來整整瘦了一圈。

    「后來有一天，爸爸帶我到mama的琴房去，抓著我的手去摸mama的大提琴，對我說：『你看，mama一直在這里喔，不要哭、不要哭』?！?/br>
    楊舒茵說到這里停頓了幾秒。雖然有些距離，但李雁茹確實(shí)聽見楊舒茵吸了吸鼻子的聲音，想必是當(dāng)時的情緒又重新浮上心頭了，而她可以深刻的明白。

    「我記得，爸爸當(dāng)時也哭得一塌糊涂，還叫我不要哭，很笨拙對吧？」楊舒茵笑了笑，可那笑卻是充滿溫暖，「可是就因?yàn)槟谴?，我感覺只要有大提琴、有mama所喜愛的音樂，mama就會一直在我身邊。就算我長大，徹底意識到mama不在的時候，也能夠坦然接受?！?/br>
    只要音樂不止，存在過的痕跡就不會消失，與其悲嘆生命的逝去，不如將音樂傳承下去，以音樂緬懷她曾經(jīng)的輝煌。

    所以即使學(xué)費(fèi)高昂，楊舒茵也堅(jiān)持報(bào)考私立音樂大學(xué)，并打工與父親共同分擔(dān)學(xué)費(fèi)。

    而時光也逐漸沖淡悲傷，現(xiàn)在的楊舒茵，不管是練習(xí)大提琴、或是聽見有人演奏mama所作的曲子，都會想起過去他們一家人幸?？鞓返娜兆?，而她也想將這些溫暖傳遞下去。

    以mama最喜歡的音樂。

    「所以，我一直想讓你聽到充滿溫暖的《atlantis》。我不介意你把我當(dāng)成那位朋友，你只是需要時間，總有一天你會帶著微笑將她放下的，但你也不用擔(dān)心會忘記她，因?yàn)槟愕幕貞洸粫?、音樂也不會停止?！?/br>
    楊舒茵頓了一下，語氣中帶上笑意，「等到你愿意放下的那一天，請你再對我說一次『請你成為我的朋友』吧?！?/br>
    「……嗯?！?/br>
    心中的千言萬語最后只能以單音節(jié)的字替代，李雁茹一面抽泣一面不停地點(diǎn)頭。她不敢大聲哭出來，只能用手捂住嘴，讓所有聲音都只在這小小的空間里回盪。

    若要說一個形容楊舒茵的詞，那肯定是海吧。她如海一般寬廣的包容心，吸收了太陽的光芒，溫柔而溫暖地包覆著一切，孕育了無數(shù)的生命，并恆久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希望去尋找亞特蘭提斯的喻敏，也能為這片海洋所治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