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何筱婧和班上一起參加了高三的畢業(yè)典禮。韶光高中的傳統(tǒng)，就是高二生要為畢業(yè)生夾道鼓掌，作為傳承。

    何筱婧愣愣地排在隊伍之中。全體高二生都沒排練過，唯有班長被通知了班級站位，陳新海帶領(lǐng)好班級就位后，也就只知道待會要聽指令鼓掌，其馀的一概不知。

    四班的大家隨意排列，吵雜聲不斷。儘管會場內(nèi)開了學校平時捨不得開的冷氣，也似乎澆熄不了大家復(fù)雜的心理。感慨又過了一年，但儘管感慨，卻也不理解自己站在這里的意義。高三生，除了和他們是同一所學校的聯(lián)系外，基本上就是連在走廊上都很少遇到的陌生人。

    方朝綺逕自坐了下來，戲劇化地翻了一個大白眼，「是要傳承什么??？我就不信明年我站在這個每年都長一樣花圈里面，被陌生學弟妹鼓掌會感動。我一定只會想起來我現(xiàn)在多可憐，憐憫他們?！?/br>
    何筱婧沉默，咀嚼她這段話，正想說些什么，思緒很快又被打斷。她瞥見了門口處，急忙道：「欸欸！林清來了。」

    方朝綺罵了句臟話，又規(guī)規(guī)矩矩站了起來。

    「還不如回班上讀書。時間多寶貴啊?！购误沔号ゎ^確認聲音的來源，發(fā)現(xiàn)是站在自己另一側(cè)的曉曉。

    「對啊。我等一下要考的都還沒讀完呢，昨天讀一半就睡著了?！购误沔号滤蛑車臭[，聽不見，刻意提高音量說。

    郭曉曉迎上她的目光，有些慌張，「喔……，對啊。我也是。」

    「我們現(xiàn)在有請畢業(yè)生入場──請全場同學響起熱烈的掌聲──」隨著司儀的指令，一瞬間掌聲雷動，恰好終止了他們的對話。

    何筱婧感到有些奇怪，曉曉剛剛的反應(yīng)，似乎原本不是在和她說話。

    高三總共十四個班，他們就在原地站著拍了十幾分鐘的掌，后來拍得酸了，司儀還會提醒大家要繼續(xù)保持熱情。

    何筱婧后來索性不管了，偷偷往后站，想躲進人群里休息。這時，不知是誰拉了她的手臂，她往后倒了兩步，回過神來，就見眼前被一高高的背影徹底擋住了視線。

    「李青辰？」

    李青辰回頭和她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你休息一下。我?guī)湍銚踔！?/br>
    何筱婧納悶他是什么時候換了位置，往他原本的位置一尋，只見趙知信露出個大白牙，燦爛地朝她揮手。

    「……」何筱婧禮貌點了個頭，心想還是別四處張望了。

    方朝綺最看不慣這種逞英雄的甜膩情節(jié)，她往后跨一大步，站在何筱婧身旁勾著她，對李青辰酸溜溜地說：「愛耍帥就好人做到底吧，順便把我也擋住?！?/br>
    李青辰聽后，欲言又止，默默站在兩個空位中間，大力鼓掌。

    「謝謝囉?！狗匠_十分滿意地大笑。

    何筱婧定睛一看，抿著嘴靦腆笑了出來。

    李青辰，你耳朵好紅啊……。

    －

    結(jié)束了漫長的進場流程，高二被安排坐在了二樓的看臺上。之后場中開始頒獎，熱鬧非凡，有幾位和畢業(yè)生熟識的同學也會忽然喊叫、捧場，但其馀看臺上的高一、高二生早就自顧自地談天了。也不盡然是談天，何筱婧發(fā)現(xiàn)，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班上藉著集會時間，捧著單字書的人，已不只有陳新海一個人了。

    何筱婧凝視著頒獎臺出神，想著這些畢業(yè)生中，她究竟認識多少人？似乎，也就只有廣播社那幾個和她關(guān)係不冷不淡的學姐。

    啊。她又忽然想起來，先前林清找了幾個高三語文實驗班的學長姐進班分享讀書經(jīng)驗。其實她也算是多知道了幾個人。

    她對于那天班會課的印象很深，進班分享的學長姐都上了不錯的大學，有幾個人分享的讀書方法也很受用。她還特意記了下來，英文單字和中文翻譯要寫在筆記本的兩端。

    不過，也有些迷茫的人。何筱婧尤其記得一位學姐考上了南方師范大學，雖然學校不是北三南二，卻也是分數(shù)很高的學校。她國文考了十五級分，作文還被選上了國寫佳作范例，是韶光開校以來第一位，學校買了新聞稿，大肆宣傳了一番。

    那位學姐主要是被找來分享寫作文的方法的，她侃侃而談，分析知性作文和感性作文技巧的不同，但最后忘了是誰問了一句：「為什么選這個學校和系所？」她安靜站在講臺上許久，最后只說：「就剛好考到了，也沒有為什么?！?/br>
    當時，還在偷偷看大腿上地理課本的何筱婧吃驚地抬起頭來。

    原來，就算真正做了選擇，也不一定會有堅定的理由。

    「啪──」

    何筱婧回過神來，全場皆是驚嚇聲，四周一片漆黑。這是怎么了？青春回憶錄變成驚悚片了？

    「請各位同學不要驚慌！現(xiàn)在緊急跳電，我們已經(jīng)去處理。請大家耐心等待。」黑暗中，一位主任喊著。

    原來是跳電。何筱婧松了一口氣，身旁的方朝綺正喋喋不休，不耐煩地抱怨畢業(yè)典禮這樣到底要什么才時候結(jié)束。何筱婧靠在她肩上，止不住笑。

    過了許久，電依舊沒有來，停擺的冷氣讓會場漸漸燥熱起來，所幸有幾臺麥克風是靠電池發(fā)電，還能用，司儀也會過一段時間就安撫同學們的情緒。為了照明，學校把窗簾都扯開來，場內(nèi)有落地窗的陽光，同學也紛紛開啟了手機內(nèi)建的手電筒，還算明亮。

    不過，這樣依舊沒辦法繼續(xù)畢業(yè)典禮。何筱婧甚至擔心起那些和她不熟識的學長姐會不會對這次典禮感到失望。這畢竟也是他們在學校的最后一天，雖然這和她不相干。

    或許是因為等待時間太長，一個年輕的畢業(yè)班女導師被學生起鬨到臺上唱歌。他們emma、emma的喊，何筱婧推測應(yīng)該是一位和學生關(guān)係很好的英文老師。

    emma害羞推辭了一陣，但后來連主任都開始跟著喊她的名字，她只好硬著頭皮上臺。

    她戴著黑框眼鏡，綁著低低的馬尾，像是大學才剛畢業(yè)的年紀。她撓著后腦勺說：「不知道現(xiàn)在小孩還有沒有聽過這首歌……」

    他們班的同學立即喊：「有！」

    她笑著吼：「你們都還不知道是哪一首就說有！」

    承著笑聲，她清清嗓子，道：「那會唱就一起唱吧?！?/br>
    她唱起了〈破浪〉：

    「用夢想唱一首藍色的歌，奔向那心中嚮往的景色，現(xiàn)實理想拉扯，讓我們熱血更沸騰，因為堅持我們猖狂跑著。為青春唱一首藍色的歌，接續(xù)那未完旅程的跋涉，在前方充滿波折，挑戰(zhàn)屬于我們的單純……」2

    然而，她還沒唱幾句，像是奇蹟般，場內(nèi)的燈漸漸亮了。全場一陣驚呼，emma也嚇了一跳，開玩笑說：「是我讓它亮的嗎？」就一副高興不用再唱歌助興的模樣，匆匆下了臺。

    像是沒發(fā)生任何意外一般，典禮繼續(xù)進行。

    不過何筱婧呆坐了許久，也遲遲退不了一種朦朧的感動。她想，如果她是畢業(yè)生，剛剛那一刻應(yīng)該會久久難以忘懷吧。就當大家以為要留下遺憾之時，不可思議地發(fā)生了轉(zhuǎn)機。每一個人都瞬間像是青春片的主角，像在證明奇蹟也會在凡人中降臨，現(xiàn)實中也會有夢幻的時刻。

    典禮到了最后，家長退場，學生獻花。emma班上的學生似乎集體送給了她什么禮物，遠遠看不清，是一本很大的冊子，像是手作的相冊。emma一瞬間淚如雨下，如同她才是要畢業(yè)的小女孩。

    何筱婧坐在看臺上，遙遙望著場內(nèi)，不自覺莞爾。

    真好呀。別人的青春，看起來都好像更美好一點。

    註2：〈破浪〉為2015年臺灣三十一所高中同學大合唱畢業(yè)歌曲，由〈破浪〉作詞作曲小組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