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最后的秘密
一覺醒來身上被清理得干干凈凈,不知是什么時候的事,魏枳已經(jīng)去忙著做早餐。 不得不說那一番運動真的讓她睡得黑甜,什么都沒察覺。 “怎么沒叫我?”揉著眼睛走到男人身后抱緊他的腰,嵐筠打了個呵欠。 “困成這樣,還讓我叫?”回頭揶揄她一眼,魏枳接著忙手里的事,“反正來得及,一會在路上云云也能睡會兒?!?/br> 時間確實還有,但嵐筠卻沒了睡覺的興致,離熟悉的餐廳越近她越發(fā)精神起來。 在餐廳門口,嵐筠扯住魏枳的袖子不放,“我這個樣子看起來還好吧?” “跟往常一樣好,云云把手給我?!?/br> 十指交握,魏枳低頭烙下一吻,“我在呢,你不是一個人。” “嗯?!蹦站o他的手,嵐筠跟他走向包間。 門把手無聲轉動。 “來了!”鄧婉淑興奮地起身,溫和聲音中藏不住的雀躍,她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嵐筠臉上,“這位姑娘就是小枳的女朋友吧!哎喲,真漂亮!” 魏枳轉過頭,卻沒看到預期的燦爛微笑,反而是一絲猶疑和慌亂,繼而表情變得徹底僵硬。 她不知何時松開了與他交握的手,或許是現(xiàn)在,又或是更早,在他母親出聲之前。 沒待他關切地開口,嵐筠先于他問了出來。 她盯著房間里氣度溫和儒雅的中年男人,眼睛一眨不眨,語氣比表情還要冷上幾分。 “魏英軍是你父親?!?/br> 發(fā)顫的嗓音,像是篤定了真相,卻還在乞求有萬分之一的幾率,魏枳能給她一個否定的答案。 一雙杏眼已然眼角通紅,魏枳毫不懷疑自己若說了是,那里便會有淚落下,可他根本無法否認。 心里已經(jīng)慌成一片,他不明白只一個照面的功夫,怎就變成這樣的情景。 “云云,怎么了?”他求她,“你先告訴我怎么了,好不好?” 熟悉的眉眼勾起久遠回憶,鄧婉淑遲疑著開口,“筠筠?是……嵐筠嗎?” 女人笑了一下算是回應,似是自嘲,又像在嘲諷在座的每一個人。 她收起那個比哭還傷心的笑,最后看了魏枳一眼。 “面見完了魏枳,我先走了?!?/br> 被無盡絕望與漠然吞噬的雙眼將他牢牢釘在原地,他試圖邁開腿將人追回來,可嵐筠的聲音仿佛出現(xiàn)在腦海中。 她不想看到他。 即使他追上,她也不會想跟他解釋,那層自我保護的罩子,再一次,將他不留情面地隔絕在外。 失魂落魄地看著嵐筠離開的方向,站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看向屋內默然無語的兩人,“告訴我為什么。” 鄧婉淑張了張嘴,又默默閉上,搖搖頭,不知如何開口。 “還是我說吧……”魏英軍嘆了口氣,“是我對不起人家小姑娘?!?/br> 魏枳的腦海中出現(xiàn)不好的聯(lián)想,“到底怎么回事?是高中發(fā)生過什么?” 魏枳的父母,鄧婉淑是在他高中任教的老師,而魏英軍當年做過一段時間他們的校長。 頭發(fā)半白的男人緩緩點了點頭。 “她很特殊,她mama見她聰明從小逼她學習,在小學初中跳了兩級,結果……在上高中前父母離婚,不知出了什么事沒人愿意帶她。咱們這個小地方,入學前我一打聽,這些情況就從她念的初中了解到了,我怕她來了年紀小被人欺負,何況成績也夠好,就把她安排進你們班?!?/br> “班主任我是挑過的,你也別怪爸自私,他人既穩(wěn)重帶快班經(jīng)驗又豐富,本是為你們好,結果,是我識人不清,弄巧成拙……” “李老師?!”魏枳回憶起那個總是笑瞇瞇的中年男人,此刻卻沒來由打了個寒戰(zhàn)。 “哎……”長嘆一聲,魏英軍接著說:“是他,早就不是老師了,帶完你們班就被調離撤職,就因為嵐筠的事。他……他從一開始就對小姑娘照顧有加,直到最后一個學期。” “他干了什么!”魏枳咬著牙,握緊的拳頭不住地顫抖。 “沒有,沒有到最糟的情況,”魏英軍避開兒子的視線,垂下頭,“小筠是個聰明孩子,第一次察覺不對勁就騙他說自己來了例假然后跑去別的女老師那兒告狀,事情被反映到我這?!?/br> “爸……”魏枳不可置信地看著男人,瞳孔微縮,在他的記憶中,那位班主任可是一直到他們到畢業(yè),“你、你沒追究?” 多年來暗藏的疲憊與沉重仿佛一瞬反撲上來將他壓垮,魏英軍搖了搖花白的頭發(fā)末了重重點了一下,似是將一輩子壓在心口的石頭都推倒了。 “我沒有第一時間處理,只是將他們叫到辦公室,讓姓李的當著嵐筠的面寫保證書,后來安排小筠去做心理輔導……” 身體的力量仿佛一瞬間被抽空,晃了晃魏枳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慘白。 父親還在絮絮地說著理由,卻是一句比一句刺耳。 “……沒辦法,距離高考太近了,那個節(jié)骨眼換班主任班里的幾十個學生怎么辦,家長什么反應,到時候小筠的事瞞不住,她家里也沒人能說兩句……哎,她是個堅強的孩子?!?/br> “堅強……呵,爸你是不是因為不想影響我才不撤掉他的?” 鄧婉淑瞪了表情冰冷的魏枳一眼,斥道:“小枳,你怎么能這么說!” “……”魏英軍愣了半晌,頹然地擺擺手,“總之是我對不起小筠,這事與你無關,我該跟她道歉?!?/br> 近十年了……她何曾需要過這份遲來的道歉。 窒息與絕望撲面而來,輕易地他就被不久前剛經(jīng)歷的黑暗情緒吞噬,痛從心底蔓延開幾乎要將他從中間撕裂。 她才多大,十六歲還是十七?一雙情緒模糊的眼睛在記憶中浮現(xiàn)。 “你怎么在這?” 那是教學樓頂樓的陽臺,是他的秘密基地。縮招讓整層樓空蕩蕩落滿灰,安靜,適合從壓抑的教室出來喘口氣。 只是往日無人的圍欄邊,今天站著一位少女。 “不關你事,”她懨懨的,又補充了一句,“也不關任何人的事?!?/br> “心情不好?”魏枳努力分辨這話的意思,卻還是一頭霧水,走到窗臺邊與她隔開一段距離。 “不關你事。”少女根本沒正眼瞧他。 魏枳閉上嘴,看來她不僅心情不好還不想說話。 安靜地眺望一會兒校園外緊鄰的公園,魏枳看了看表,問女孩:“要上課了一起回去嗎?” 她轉過頭,目光里滿是他看不懂的情緒,輕輕問道:“為什么要我一起回去?” “下節(jié)數(shù)學課要講你沒做出的最后一問,是我講,”魏枳的唇角揚起一個弧度,“只講一次,不給翹課的人開小灶。” 女孩似是愣了一會兒,直到上課鈴響起才醒神。 “走了!”袖子被拽住一角,他拉著她跑得飛快。 城市公園荒涼的步道,枯干的枝條勾住大衣的一角,嵐筠伸出手,清脆地折斷。 隨手扔進干裂的土里,她在冰涼的長椅上坐了,臉埋進手心。 似乎沒有眼淚可以流出來了,左側胸口的位置,也被這嚴寒徹底凍僵。 她回憶不起那天從露臺望見的景色,也不記得校長室另外兩人的表情,卻還能想起魏枳單純關切的眼神。 可如今,那個記憶里的少年,很快也要被恨意蠶食盡了。 冰冷的金屬刺了一下臉頰,嵐筠紅著眼睛,將那枚戒指從無名指慢慢摘下。 從見到魏英軍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無法,也沒有能力再愛魏枳了。 曾經(jīng)被壓在深不見底記憶深淵里的一幕幕,再次浮現(xiàn)在眼前。 被裹上蜜糖的毒藥,披著關愛皮囊的覬覦,骯臟的念頭和惡心的行為,這便是她被父母拋下后,第一次遇到的關愛。 在她付出了全然信任后,在狹小逼仄的教工宿舍,那個被她景仰的人對她伸出了魔爪。 她用盡全力逃跑,試圖讓他得到懲罰。 可最終,就因為校長的袒護,每一天,每一天!她都要面對那個可怕的男人,所有他虛偽的關心與呵護一遍遍腐蝕她的心臟。 黑板上的倒計時是唯一的支柱,她拼盡全力熬了過來,為什么如今又要重新面對這一切! 十年了,那些記憶如今翻開,依舊清晰如昨,鮮血淋漓。 她沒有力氣再一次面對任何與之相關的人了。 直到今日,嵐筠才真正認識到,她合該承認的,從那天起,命運便對她的情感之路宣判了死刑。 在干冷的風里坐了許久,全身冷透,她依舊不太想起身。 似乎失去了所有方向,害怕起身后面對迷?,F(xiàn)實。 直到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這才慢吞吞拿出手機。 有幾條消息和未接電話,嵐筠掃了一眼,點開一個頭像,閉上眼壓下翻涌心緒,打了幾個字。 【小云:見了 不順利 要分手了】 程愈的電話回得很快,聽她一開口就是濃重的鼻音便立刻問了地址要打車過來。 “不用了,我過去?!?/br> 推開隔壁房間門進去的時候,程愈就看到女人坐在椅子上發(fā)呆。 手里被塞進一杯溫熱的藥。 “先喝,剛從醫(yī)院出來,別又進去了。” 她沒什么表情地將液體一飲而盡,杯子放在桌上,輕聲道:“沒事,死不了?!?/br> “怎么回事?”他坐在對面,試圖從其中分辨出一點情緒。 用力按揉疼痛的太陽xue,沒有絲毫緩解,嵐筠最終還是放棄抵抗。 “他……” 幾次深呼吸都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解釋荒謬諷刺的命運,她最后嘆了口氣。 “我要放棄了,程愈。好累,我應該早些放棄的?!?/br> 慘白的太陽放出最后一縷金光,又被參差冰冷的天際線吞噬,眼淚將他胸前的襯衣濕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