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怎么下樓，不知道怎么衝出家門的，我只在關(guān)上門前聽到mama從廚房內(nèi)走出來喊：「今天又不上學(xué)你衝那么快干嘛？」

    我整個人都失去理智的感覺，徐婷的聲音始終在耳邊清晰……

    「是他跟我說，今天早上提醒你去他家一趟，可能有東西要給你，其他詳細(xì)情況我等一下再告訴你?！?/br>
    怎么可能……明明他還有一個禮拜才要出國的，我一直撥電話給他，即使知道打不通，但我還是覺得很慌很納悶很不甘心。

    為什么他一句再見也沒對我說？

    明明就在隔壁而已，我還是有些喘，打開梁雨禾家的門，他家與平時沒什么不同，大概只是有些東西他帶走了，大概只是……

    他走了。

    我不敢置信地望著這空無一人的家，感覺像是在做夢，視線瞥往鋼琴的方向，琴上好像放了什么東西。

    幾張紙釘在一起，大概是琴譜，最上方的一張，頂端還留有梁雨禾的字跡——

    〈themusicofthedream〉。

    夢想之曲，是這首的曲名吧。

    翻著翻著，直到最后一首，我的目光便就此定住。除了底部有小小的「贈棠嫣」三個字之外，還黏了一張便利貼，在我清楚看見便利貼上的每個字后，我瞠大雙眼，一顆心已經(jīng)跳得不像是自己的。

    彷彿他寫下的是魔咒，讓人再也無法理性思考。

    「棠嫣，其實(shí)我一直很喜歡你。抱歉，我沒辦法跟你說再見?！?/br>
    打不通的電話，找不到的人，使我更加心煩意亂。我撕下那張便利貼，曾經(jīng)的許多疑點(diǎn)似乎又重新浮出腦?！?/br>
    我希望能寫一首只有你和我聽得懂的曲子。

    你必須犧牲一些東西去完成你另一個夢想。

    憑我是你的青梅竹馬。

    徐丞和梁雨禾鬧僵的那個早上告訴我的一些話，也逐漸露出清晰的樣子……

    他這樣知道一切卻沉默著，假裝全部都跟自己無關(guān)，在緊要關(guān)頭卻又說些替人著想、頭頭是道的話，只是為了一個目的。

    他一直不告訴你真相，是怕你離他遠(yuǎn)去吧？

    所以說這一切到底都算什么？一直以來以為他把我當(dāng)青梅竹馬看待，以為我們之間只是像親人那般單純。

    而我從頭到尾只是個被矇在鼓里的傻子。

    說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好似目光深遠(yuǎn)在規(guī)劃我的未來，為什么就是不說你喜歡我？

    「你以為你用寫的，然后這樣一走了之，就不用負(fù)責(zé)任了嗎？」我冷笑一聲，捏住便利貼的手微微顫抖，「梁雨禾你真的很自私……」

    但此刻比氣憤更深的是悲傷，難過他的不告而別，難過他對我的隱瞞，難過他仗著自己聰明欺負(fù)我這個傻子。

    后來徐婷打給我說她到梁雨禾家門口了，我們兩人便在這幾乎空蕩蕩的屋子里，說著些被遺落在某處的祕密。

    「梁雨禾一大清早就把我吵醒，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所以我就趕到他家，他跟我說，接下來他會向我坦白一些祕密，要我有心理準(zhǔn)備?！剐戽貌患膊恍斓卣f著，「他說，你從六歲就一直惦記著一個男孩，這也是你決定走上音樂這條路的主因，他把你們以前發(fā)生的事情都講述了一遍，本來我是抱著聽故事的心態(tài)在面對，直到他說到一個重要的點(diǎn)上，我才感到震驚?！?/br>
    「因?yàn)樗f那個男孩，就是你哥徐丞?！刮业溃笇?？」

    「對?！顾钗艘豢跉?，「當(dāng)下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說你其實(shí)一直不知道那男孩就是徐丞，是最近徐丞跟你相認(rèn)你才確定。」

    我低著頭，默不作聲，心情莫名很沉重。

    「你是不是想知道，梁雨禾怎么知道你在找的人就是我哥、為什么知道后卻不告訴你？他清楚所有狀況，卻選擇對你、對我哥有所隱瞞……」她湊近我，看進(jìn)我雙瞳，「你最好奇這個，對吧？」

    我被她注視得有些喘不過氣，只能點(diǎn)頭如搗蒜。

    「我告訴你吧，」她坐直身子，「高一的時候，我哥向梁雨禾提到你的事情，他想從梁雨禾那得到一些你的訊息，但梁雨禾都沒告訴他，甚至還想阻撓我哥去找你相認(rèn)，原因其實(shí)只有一個?！?/br>
    聽著自己的心跳聲，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有點(diǎn)緊張。

    「因?yàn)樗矚g你，他想留住你?！?/br>
    我的呼吸驟然一停，鼻頭忽然發(fā)酸。

    徐婷按住我的肩膀，說：「他其實(shí)一直很愧疚，也對你很抱歉，他知道他這樣很自私，可是他說他這么做是有原因的?！?/br>
    我抬起頭，眼淚差點(diǎn)就要流出眼眶。

    「棠嫣，你們是青梅竹馬，他比誰都要了解你?！剐戽幂p輕說著：「你或許會責(zé)怪他，但你可能不知道，這些日子，他是怎么熬過來的?！?/br>
    我怔愣，「什么意思？」

    「冒著被你埋怨的風(fēng)險，還要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孩投入別人的懷抱，他說，那就像心被劃開一道傷口一樣痛?！顾忉尩?，隱隱嘆息一聲，「我問他為什么不親口向你坦白，他說沒時間了?！?/br>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似乎蒙上一層水氣般。

    「為了成全你和我哥，他提早出國，一方面是沒有勇氣聽到你們在一起的消息，一方面是不敢跟你道別。他怕多看你一眼，就更捨不得離開?！?/br>
    閉上雙眼，我感覺到有g(shù)untang的東西滴落在手背上。

    「本來這些話是沒有要讓你知道的，他主要是拜託我記得告訴你起床后來他家一趟，為了讓我清楚事情的原委，他才選擇全部告訴我，但我覺得這些話還是要讓你知道?！褂悬c(diǎn)想緩解凝重氣氛的感覺，她故作生氣樣，「你們?nèi)齻€真是夠了，瞞著我這么多年，我從來都沒聽我哥說你們還有一段故事?！?/br>
    梁雨禾家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像他身上的味道，明明平時就聞習(xí)慣了，但此刻我卻想將那味道永遠(yuǎn)烙印在心里。

    「從梁雨禾口中我可以知道，重新遇到我哥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但畢業(yè)后你真的會跟我哥在一起嗎？」徐婷的問題使我忽然一陣茫然，她把一張面紙摺好放進(jìn)我手里，「你現(xiàn)在哭成這樣，我不相信你只把梁雨禾當(dāng)成青梅竹馬?！?/br>
    耳邊嗡嗡作響，徐婷的聲音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我們?yōu)槭裁磿兂涩F(xiàn)在這樣？

    如果當(dāng)初我不跟他吵架，如果當(dāng)初我不說那句過分的話，如果當(dāng)初我不拉他考音樂班……

    如果當(dāng)初。

    我說梁雨禾自私，其實(shí)我才是最自私的那個人。

    他的不告而別，對我而言就是一種懲罰。

    他已經(jīng)是我心里的一塊rou，抽離以后就變得空蕩蕩的，像他的家一樣，幾乎什么也不剩。

    看著眼前這只擺了一臺鋼琴的屋子，我忽然覺得心很痛，痛到讓人窒息，那種滅頂?shù)谋瘋?，瞬間襲捲全身。

    我拿出手機(jī)撥電話給梁雨禾，依舊只聽到機(jī)械般的聲音。

    突然好想跟他說說話，聽聽他溫和如水的聲音。

    如果能夠，我還想告訴他，我很后悔。

    后悔為什么現(xiàn)在才發(fā)覺自己喜歡他。

    「別打了，」徐婷的聲音劃破寂靜，「沒用的?！?/br>
    然后我放下手機(jī)，抱著她痛哭失聲。

    明明只是出國唸書，梁雨禾卻彷彿人間蒸發(fā)般。

    手機(jī)不接、訊息不回，平常他也不太用社交軟體，就更找不到他了。

    我不停地?fù)芴?，發(fā)瘋似地想聯(lián)絡(luò)上他，從原本的「您撥打的電話未開機(jī)」到「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wù)區(qū)」，直到最近變成「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很懊惱，很煩躁，我已經(jīng)為了他失眠快兩星期。

    為了離開我，非得做得那么絕是嗎？

    「王八蛋梁雨禾，你干脆一輩子都別回來了！」我終于失去耐性，大力把手機(jī)往床上一丟。

    ＊

    高中畢業(yè)后，我每天都到梁雨禾家，彈著他留下的那份樂譜，熟悉的旋律勾起在深處的記憶。

    「你剛剛吹的是什么？旋律好特別。」

    「這是祕密喔?！?/br>
    觀景臺上，他吹著長笛，優(yōu)雅的模樣像極了掉落凡間的天使。

    「剛才那首是什么歌？」

    「祕密。」

    「你什么時候才要告訴我……」

    「有一天，你會知道的?！?/br>
    他出國前一天，彈著琴流下眼淚，眼底的悲傷顯而易見。

    而我才恍然大悟，那些天他為我彈的，就是這首。

    〈themusicofthedream〉。

    一首格外扣人心弦、能與我產(chǎn)生共鳴且使我忍不住潸然淚下的曲子。

    為了查清楚這首曲子是誰的作品，我透過各種管道搜尋，都查不到任何結(jié)果。我翻看每一張樂譜，仔細(xì)審視就怕遺漏一點(diǎn)線索，終于我在最后一頁發(fā)現(xiàn)幾個很小的、類似簽名的英文字。

    然后我瞪大雙眼，心跳差點(diǎn)停止。

    我希望能寫一首只有你和我聽得懂的曲子。

    這是我的夢想。

    捏著樂譜的手止不住顫抖，梁雨禾溫暖的微笑和痛心的表情交錯著在我腦海里反覆閃爍。

    他做的每件事都是經(jīng)過策劃的，這些年來我只知道他是個做多過于說的人，卻沒察覺他已經(jīng)心思細(xì)膩到這地步。

    y.h，是雨禾的英文縮寫。

    我早該發(fā)現(xiàn)的。

    他獨(dú)自遠(yuǎn)走高飛，卻把他的一個夢想留了下來。

    我每天彈那首曲子無數(shù)遍，將旋律深刻地烙印在腦海，彷彿彈著他創(chuàng)作的樂曲，就能一步一步走近他。

    可是他已經(jīng)走了，走出我的生活。

    以前我認(rèn)為他太優(yōu)秀，我總是在他身后追著他，在斷了所有聯(lián)系之后，我連他的背影都看不見了。

    歲月一天天在流逝，我對他的思念只有更加氾濫。

    回憶里，他總是對我笑得那么溫柔，他清澈的雙眸里水波蕩漾，我卻從未發(fā)現(xiàn)，仔細(xì)看能夠映出一個女孩的倒影。

    如今回想起他每一個表情，竟都使我的心隱隱泛疼。

    「梁雨禾，我真的好想你……」嘴一癟，我的視線又模糊一片。

    我寧愿他打我、罵我，也不要他用這種方式一聲不響地離開。

    抱著那份樂譜，我坐在鋼琴前，悄悄掉下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