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沉默了三秒，待公車都開走了，她才平靜回應(yīng)：「我還是覺得，是他察覺到我是『檸檬』了?！?/br>
    聽見這道堅定的聲音，洪孟潔的肩膀一垂，明白說再多她還是會這么認(rèn)為，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我還是覺得你想太多了?！?/br>
    已經(jīng)是第三次說這句話了。

    李予尋雖然聽得有些厭煩了，但卻也不否認(rèn)，因為她的確是個想很多的人。

    「我的公車來了，先走了?！购槊蠞嵉哪抗鈴囊惠v停駛的公車上轉(zhuǎn)到她臉上。

    「嗯，掰掰。」對上她的目光，予尋回以微笑，目送她走上公車。

    待公車駛離，她習(xí)慣性地看了眼手錶，覺得她的公車差不多也該來了，繼而遙望公車駛來的方向。

    她搭的公車班次很少，往往半小時才來一班，所以她常常等啊等，等到大部分的學(xué)生都搭上了自己的公車，站牌變得冷清，她才等到公車。

    等啊等，等到天邊出現(xiàn)夕陽馀暉，馬路上人車漸少，她還在等。

    視線所及的，除了前方那一條筆直、看不見盡頭的寬大馬路，還有一個地下道的出入口，大部分的學(xué)生都是經(jīng)地下道到這里的站牌。

    予尋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一個綁著短馬尾，身形微胖的女生從地下道走了出來。雖然她的身邊還跟著另一名身形纖瘦的女生，但她的目光就只定定落在微胖女生的身上。

    待那名微胖女生也注意到她，她立時揚起微笑，朝她揮了揮手。對方這時也回以一抹淺淺的笑容──過程無聲而短暫。

    也在下一秒，看見一輛公車從轉(zhuǎn)角拐了進(jìn)來，她的手立刻向前舉直，待公車一停，門一開，便把自己丟上車，恨不得趕快離開這里，不再看見那人任何一眼。

    儘管公車來得晚，至少及時趕到了。

    她出神地望著窗外迅速掠過的風(fēng)景，公車正好駛上橫亙河面的天橋。

    從橋上望去的天空格外遼闊，遠(yuǎn)方的一角已悄悄染上了橘紅的彩霞，色澤溫暖美麗，夕陽的馀暉一點一滴擴(kuò)散到整片蔚藍(lán)，直至被高聳的建筑遮擋。

    下了橋，公車開始減速。

    正值傍晚下班的尖峰，車輛擠得馬路水洩不通。被鑲崁在車窗上的超商景色，在過了半分鐘后總算被換掉，公車終于開始往前開，但行駛一小段后又停了。

    這次是一間學(xué)校被鑲崁在車窗里。

    女生依舊出神看著那間學(xué)校的大門口，大門之上還有一條跑馬燈。由于早已過了放學(xué)時間，已不見多少學(xué)生在校門徘徊。

    雖然早就不是這所學(xué)校的學(xué)生，她每天上下學(xué)還是得經(jīng)過這里，才能到達(dá)時和高中。

    每一天，她還是得沿著過往的路，才能到達(dá)新的目的地。

    每一天。

    所以，無論她多么不想去回憶，那些一片又一片鑲?cè)胲嚧暗氖煜そ志?，以及一群又一群落入視線里的國中學(xué)生，總會一再勾起她的過去，提醒她，她也曾和眼下這群學(xué)生一樣，穿著同一款式的樸素制服，散發(fā)著同樣單純的氣息。

    那時的她，以為所有問題都能像基測試上的題目，是能用刪去法就能作出答案的選擇題……

    泳池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還殘留在發(fā)絲上，七分乾的頭發(fā)承受著水氣的重量，無一根翹起。發(fā)絲就像剛燙過離子燙那般，直長的程度得令女生覺得滿意。

    女生放下裝有游泳用具的袋子，和其他人一樣坐在長椅上穿鞋。毛巾還垂掛在肩上，作為一道在未乾的發(fā)絲與運動衣的防線。

    穿好鞋，她走出穿鞋處，隨之朝著一直在外面等她、身材圓滾滾的女生走去。

    兩人會合后，圓滾滾的女生立即出聲問：「你有甚么后悔的事嗎？」

    兩人還站在游泳池的門口，等待其他同學(xué)穿鞋。

    女生快速回顧了下自己截至目前為止無悔的人生，很快就給出了一個肯定的回答：「我不會做會讓自己后悔的事?！?/br>
    對方看來是不太相信這個答案，「怎么可能，一定或多或少有幾件吧？」

    女生這時望著她，皺眉說道：「可是，既然已經(jīng)知道會后悔，那我又為甚么要選？」

    圓滾滾的女生被問得一愣，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說：「可是我覺得……后悔在當(dāng)下是并不曉得的，要很久很久以后才會覺得『后悔』。」

    但發(fā)覺還是說服不了她，圓滾滾的女生便沒再多說，轉(zhuǎn)而換了另一個話題。

    『我不會做會讓自己后悔的事?！?/br>
    隨著這句話從回憶里破繭而出，散發(fā)著天真卻堅定的信念，一直望著車窗風(fēng)景的予尋不禁開始發(fā)笑。

    究竟要有多大的自信，才能相信自己絕對不會做出后悔的決定？

    究竟是要多天真，才會認(rèn)為后悔是能夠用選擇的？

    她一直笑，笑那個十三歲時什么還未經(jīng)世事的自己，笑她的天真與自以為是。幸好她面對著車窗，旁邊的人都看不見她此時臉上不明所以的無聲笑容。

    直到公車再度向前行，車窗里再也不見那道熟悉的校門，她的嘴角笑意才在飛逝的景色中漸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足以積滿胸口，甚至滿溢出來的感傷與陰鬱。

    『可是，既然已經(jīng)知道會后悔，那我又為甚么要選？』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她多么希望可以選擇另一條路。

    十三歲的她真的不明白，后悔是在當(dāng)下不會曉得，得要很久很久以后，才會發(fā)覺自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