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場雨之前，他和段君璇從未有過交集。

    她不是名列前茅的學生，雖然優(yōu)異的國文成績讓她始終擔任國文小老師一職，但她的數(shù)理成績相當平庸，特別是數(shù)學時常寫不完，總是在前十名的邊緣徘徊。

    不過，在老師眼中，她仍是認真積極的學生，和他問題學生的形象天差地別。

    作弊事件告一段落后，兩人像從未發(fā)生過任何事，直到期末結(jié)束。

    他沒有參加暑期輔導(dǎo)，新學期開始后才感受到班上凝滯而壓抑的考試氛圍，以及鋪天蓋地的考卷。

    他依舊坐在最后一排，依舊能一眼看清班上的情形。

    段君璇的背影看起來更加孤立無援，說不上原因，但從周圍同學的目光也能察覺出她受到排擠。

    那段時間，由于他們的教室換到了一樓，隔壁的池塘時常傳來青蛙的叫聲，讓大家連午休也不得安寧。

    即便是陽光燦爛的盛夏，模擬考成績出爐的那天，班上仍瀰漫著一股低氣壓，哀鴻遍野。

    下課時，一道椅子重摔入地的聲響吸引了全班的注意。

    段君璇站在自己的位子旁邊，呼吸急促，面露驚恐，不難看出她是被什么嚇到，在逃難的過程中不小心推倒了自己的椅子。

    一名男同學走上前，拿起被丟落在桌子底下的夾鏈袋，一臉恍然大悟說：「原來是被放到了這里啊，難怪我都找不到?！?/br>
    「夸張耶，這種東西還不趕快丟掉?！古赃叺呐媛秴拹赫f。

    遠遠看見那個透明夾鏈袋，簡楚恩就能猜到里面裝的是什么了。

    昨天有一隻小青蛙跳進了教室，男生們出于好玩把牠裝進了夾鏈袋里把玩，其中一個男生還活活打死了牠，所以夾鏈袋里現(xiàn)在裝著的是一具青蛙的尸體。

    毫無預(yù)警從抽屜里摸出一袋青蛙尸體，任誰都會嚇到，何況是女孩子。然而，在場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安慰，只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互相揶揄調(diào)侃。

    鐘響后，段君璇默默扶起椅子，看得出來她仍驚魂未定，平日挺直的背顯得頹喪，她幾乎沒有抬頭看講臺。

    下一節(jié)數(shù)學課，數(shù)學老師忽然換了抽籤方法，要全班隨便喊個千位數(shù)，再以短除法分解，分解出來的最后一個數(shù)字便是被抽中的座號。

    座號是質(zhì)數(shù)的段君璇不幸被抽中，底下的她猛然抬頭，慢了一拍似地走上講臺，看得出來她剛才處于恍神狀態(tài)。老師看她始終寫不出答案，也不為難，再抽了另一個人上臺作答。

    最后，她黯然下臺，回到位子上后頭低得更低了。

    也是那一天，依然沒有第八節(jié)的他，早早就回了家。

    看著外頭忽然下起的滂沱大雨，儘管家里還有昨晚剩的飯菜，仍舊打傘出門。

    天空比上次更加晦暗無光，雨勢也比上次更加猛烈無情。

    他來到十字路口，第一眼就看見佇立在超商外的熟稔身影。

    女生垂著臉，不知站了多久，但這次她的手里多了一把折疊傘，不再是全身溼透，不過，書包和大腿以下仍不可避免被大雨淋濕。

    他走過斑馬線，與她的目光接上。

    那雙眼睛失神而茫然，就如同那日，透出雨水般冰冷的氣息，彷彿任何事物落進那雙眼里都會失去光彩。

    過去三個月來，每到星期二傍晚五點多左右，他總會不由自主來到這間超商附近，目的是為了買晚餐，但內(nèi)心卻會想著，也許，有那么一絲可能……

    她會出現(xiàn)。

    可是，今天是星期四，時間也早就超過五點半，他卻仍是撐傘出門，像是冥冥之中受到某種神祕力量牽引，不得而為之。

    但后來，他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什么神秘力量，純粹只是直覺，但這樣的直覺卻建立在可以依循的事實之上。

    從那雙距離自己幾步之遙的眼中，他看見，自己也許是她陰暗世界里僅存的出口，是她墜海后僅有的浮木。

    只有當她瀕臨絕望的邊緣，才會出現(xiàn)。

    客廳一片沉寂。

    女生像隻小貓般蜷曲在沙發(fā)上，頰邊的發(fā)絲披散在她白凈的臉上，擋住了她的側(cè)臉，但從均勻的呼吸判斷，無疑是睡著了，空便當盒則被丟進了回收桶。

    男生一手用毛巾擦拭著濕發(fā)，一手從旁邊的沙發(fā)拿起一條毯子蓋在她身上，隨后彎下腰，撥開落在她臉上的那綹黑發(fā)。

    凝望著那張毫無防備的睡臉，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久沒有觸碰女孩子的身體，忽然感到下半身一陣燥熱，再度回到浴室沖了冷水澡。

    再度回到客廳后，原本安靜的氣氛已被電視的聒噪取而代之。段君璇抱著雙腿坐在沙發(fā)上，睡眼惺忪地望著電視機。

    「你今天不唸書了嗎？」他率先出聲，在另一張沙發(fā)上坐下。

    「累了，等等再唸?！顾龥]有看他，但眼睫不自覺垂了下來，「反正離段考還有一段時間。」

    「我以為你是那種每天回家都在唸書的人。」

    「我是啊?！顾唤嘈?，「可是就算每天唸到三更半夜，成績也沒比別人好……」

    「模擬考成績很糟？」一想到今天發(fā)下模擬考的成績，他直覺性地問。

    她沒有回答，只是輕嘆了一口氣，瞟了他一眼問：「你這次pr多少？」

    「三十幾吧，有點忘了。」

    不意外男生對成績?nèi)绱四魂P(guān)心，她笑了笑，表情流露一絲自嘲：「我是你的兩倍。」。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都只是看著電視螢?zāi)?，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待節(jié)目告一段落后，段君璇起身從書包里拿出歷史參考書和筆袋，在沙發(fā)前的地板上坐下。

    「明天考歷史？」

    「你真的完全沒在看考試時程表耶，怎么每次都不知道明天考甚么？」她出乎意料地發(fā)出笑聲。

    「我有看，但記不住?！?/br>
    「你是沒心在記吧？」

    他不否認，反正就算看了也不會準備。

    「但我覺得你記憶力應(yīng)該不差的吧，之前期中考你只是考前唸半小時，歷史就考了七十幾分，跌破大家眼鏡耶?！埂?/br>
    「可能是我爸背科也很厲害，所以遺傳到他的吧?！巩敃r他還在補習班，為了應(yīng)付補習班不得不唸。

    「對喔，你爸是律師?！顾Φ溃改悄銘?yīng)該不笨吧，如果認真唸一下的話，搞不好會考得比我還好喔?！?/br>
    「假如我考前看一看就考得比你高，你不會覺得很嘔嗎？」

    「才一科歷史而已，不足為懼?！顾俅涡α似饋恚髁恋男θ萋溥M他眼里，「要不這次換我來考你，幫你復(fù)習？」

    「我課本都放在學校?！顾麅墒忠粩偅苯亓水斦f。

    「沒關(guān)係啊，我的課本借你看，我看講義就好?！顾鹕韽臅锬贸稣n本，遞到他面前，「等你看完后我就出題考你?！?/br>
    「要是我真的考得比你好，可別怨我?！顾磺椴辉傅厥障?。

    她瞇眼，笑而不語。

    半小時過去，她收回走他手中的課本，開始抽考。

    前五題他都很快就說出了答案，這也讓段君璇感到驚喜，不禁感慨他過人的記憶力。

    「這題課本有寫到？」他反問，起身從她手里抽出課本后，再度坐回原地，「你該不會是不服氣，考我課本里沒有的題目吧？」

    見他始終找不到答案，她也開始挪動身子，靠近他身邊，「我哪會這么小心眼，是課本上的內(nèi)容啊?！?/br>
    「你看，在這里?！顾斐鲆浑b手，指頭落在課本上的一行小字。

    「拜託，這哪會考??！」看見竟是圖片底下的那行小字，他忍不住轉(zhuǎn)頭向她吐槽。

    「這題之前有出過好嗎，只是你都沒在上課，才覺得不會考?！顾蔡ь^反駁，眼睛瞪大。

    可能是沒想到對方也剛好看向自己，對上視線的那刻，兩人都不禁愣住了，誰也沒開口說話。

    一陣靜默驟降。

    他低頭貼上她的脣。

    幾秒后，他移離她的脣，但她依舊一臉茫然，一動也不動，彷彿還沒反應(yīng)過來剛剛發(fā)生了甚么事。

    「討厭嗎？」他低聲問，兩人的臉龐依舊靠得極近，彼此的氣息在空氣縈繞。

    她回過神，垂下臉，最后輕輕搖了搖頭。

    當再度吻上她的脣時，她已經(jīng)沒有先前的不知所措，她的身子倚靠著沙發(fā)，任憑他吻著。

    直到他的手驀然伸進了自己的衣物底下，她心一驚，抓住了那隻手，連忙坐正：「等、等一下……」

    他停下動作，以為她要拒絕，但她只是垂下眼，避開他的視線，聲音結(jié)巴：「這里……不太好……」

    嚥了一口口水后，她將頭低得更低：「這里是客廳……」同時松開抓著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