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流浪者之歌
咖啡店的休息室后面有額外打出一個空間,改裝隔音設備,加上又是在地下,所以從來沒有收到噪音投訴,自然更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這個神秘樂團的練團處跟錄製地點就在這里。 他們通常是在練團室錄製影片,經由店長后製背景,遮去了本來的空間特徵,然后讓他們統(tǒng)一戴著面具,服裝就隨意搭配。店長只特別要求,身上的特徵要完全遮蔽。 阿龍跟阿虎身上的刺青是最好辨認的,所以會用各種在練團室內的工具把它們包纏起來,紗布、圍巾、水管、膠帶都用過,就地取材。后來兩人一致認為多穿一件外套是最好的選擇。 而湯子欣就好辦多了,把半指手套跟本來的護腕換過另一個知名打勾品牌的運動型白色護腕,然后在后三指節(jié)貼上ok繃,遮去顯眼痕跡,處理方便又快速。 為什么要遮去這些特徵──三人大概猜得出店長的理由,也覺得這算是變相的體貼吧。 越是神祕,越容易勾起好奇心跟持續(xù)的追尋慾望,這是一種銷售手法,雖然不能保證效果能持續(xù)多久,但至今看來都是好的。 湯子欣往后仰靠在高背椅上,長長馬尾在空中垂落,眼睛瞪著墻上的時鐘。 「十點了……」她懶散地說,眼角馀光瞥向擺在十五坪大練團室中偏角落的一臺電子琴。防塵布覆蓋其上,管線收納整齊,顯然很久沒有動了。 每次練團,她會不受控制去看一下,直到感受罪惡感襲上,在心中產生若有似無的疼痛才別開目光。這明明是個讓自己不好受的習慣,她卻改不了。 知道湯子欣又在看那臺電子琴,阿龍跟阿虎難得陷入沉默。 他們曾開玩笑問店長要不要把東西收起來,但他沒有回答。摸不清店長的心意下,他們也不再問了。 練團室的門打開,店長端了三杯巧克力牛奶進來,三人乖乖起身排隊領取。 練團后總有這樣一杯補充體力,真是個不錯的待遇──前提是他們沒惹店長生氣,要不然端過來的說不定是特製蔬菜汁,喝起來的口感好像加了泥巴或活物之類的濃稠。至于味道太過特別,難以形容,喝過一次,終生難忘。 「時間差不多了,準備回去吧?,F(xiàn)在每三天練一次團,等krystal月考完就密集練習。這首歌不難,但因為是一鏡到底,沒有出錯的機會,必須練到純熟,最好每天重復聽,有新的想法也可以跟我說?!?/br> 三人點點頭,剛好喝完一杯。 「krystal,騎車小心,今天我又收到一張新罰單了。」車雖然是湯子欣在騎,卻是用他的名字買,登記在他名下。罰單不會去找違規(guī)者,只會找車主提醒一下該遵守交通規(guī)則,順道增加政府收入。 湯子欣乾笑一聲,強作鎮(zhèn)定:「……我明明有放慢速度。」 阿虎嗤笑:「拜託,政府不靠這個賺錢,要靠啥?哪邊有照相機要自己研究啊,這種失誤我才不會發(fā)生!」 店長把視線轉過去,「我三天前才收到你們的,但騎車的是誰看不出來?!?/br> 阿龍舉起雙手,立刻澄清:「店長英明,我是乘客。他一上車就像瘋子,還看屁照相機,你都不知道我多害怕!」 阿虎:「……干,你這株墻頭草!」 又間聊了一會,湯子欣就把東西收一收,回家去了。 見人離開,阿虎把雙手托在后腦,一個念頭上涌,又再試探性問了一次:「店長,那臺琴,你真不收拾一下?」 一雙深邃眼睛順勢轉過去,語聲淡然:「放在那里,確實是浪費它的價值,所以我也打算重新找能站上那個位子的人?!?/br> 阿龍瞠大眼睛:「店長,你是打算……?」 俊秀臉龐的表情未特別改變,依舊溫和如沐:「這次直播算是一個改革性的舉動,他若看見──愿意回來,那就好?!诡D了頓,他又把視線轉回來,淺淺一笑:「但能站在那個位子的,不一定只有他。這一點──不管是主唱、鼓手、還是吉他手,都是一樣的?!?/br> 語調中瞬間的冷然,讓阿龍和阿虎心生復雜之感。 的確,他們一開始就是戴著面具現(xiàn)身,哪天面具下?lián)Q了一個體型類似、技巧相當?shù)娜耍膊粫腥酥馈?/br> 這永遠只是個秘密,就如同他們的團名。 店長是在提醒他們這個事實,人生本來就沒有永遠不朽的存在,隨著時間流逝,有些東西終會淡去。 店長雙手各搭上他們的肩,這些話,只有對著算是成年人的他們才會說。其實他也不是想打擊人,只是實話總難以入耳。 「不用懷疑自己,你們──是最棒的成員。過去是、現(xiàn)在是、我相信──未來也會是?!?/br> 他不會拋棄他們,除非他們先拋棄了自己,拋棄了這個秘密。 這是,他唯一能給予的承諾。 此時湯子欣俐落甩尾,在小巷中疾馳,從咖啡店到住處的車程她硬生壓在十五分鐘內抵達,剛才店長的囑咐全然拋諸腦后。 將車停在騎樓中,熄火關燈,她走進一樓,搭乘電梯直上五樓,電梯門打開──左右各有兩道門,各自住著三個小家庭,還有獨自一人的她。 走到左手邊盡頭那間房,大約十坪大的樓中樓就是她的家,一應擺設俱全。 她以前并不住在這里,這是舅舅替她租的房子。說到舅舅──要不是因為生父那方無人有意愿接手照顧,她也不會跟舅舅有來往。替她找個房子、找個學校把她塞過去,讓她用母親留下來的保險金度過接下來的學生生涯已是仁至義盡。 半點不花他們家的錢,也不要讓她叨擾他們的生活,各過各的。 湯子欣覺得也一個人住自由多了,她不想被管,更不想看著別人的臉色過活。 脫去學校制服,換上寬松長版的兔子圖案衣服,她抱著一隻巨大史迪奇癱躺在沙發(fā)上。 戴上耳機,重復播放剛剛練團的那首歌。 受著音樂薰陶,隨之輕輕哼唱。 自接下主唱以來,她從不在外人面前唱歌,學校里更是不可能。而且她覺得以自己這樣的形象──就算露出身上特徵,也不會有人把「湯子欣」跟「krystal」聯(lián)想到一起。 那會幻滅的。 乾凈嘹亮的獨特聲音回響,有時候她也覺得很不可思議,自己唱歌時是這種聲音。那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被套上一件明亮外衣,用最漂亮的樣子展現(xiàn)在他人面前。 可是一揭開外衣,她又回到現(xiàn)實。 她還是湯子欣,一個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流浪者。 流浪者唱歌,或許不是為了不再流浪,而是希望藉由歌聲──做一場自己是有所價值的人生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