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徐樊智接到消息趕回老家時，踏進門見到徐晉陽的第一眼──巴掌用力落下，大聲飆罵：「你瘋了是不是！你以為自己是什么人？你看自己的爺爺去死──你覺得很了不起是不是！」

    徐晉陽被這一掌打得耳朵嗡嗡作響，唇角流出一滴鮮血，悶不吭聲。

    報警之后，不到一天就在出?？谡业竭z體，還有爺爺留在家里的遺書。上頭寫說如果找到遺體，就把他燒一燒，將骨灰撒入大海，跟奶奶一起作伴。

    除此之外，還有老家一應(yīng)的房契地及財產(chǎn)等等，徐爺爺都做好準(zhǔn)備了。

    對一個死意如此堅決的人來說，這才是爺爺最好的歸宿。

    可是徐樊智無法理解。

    消息一出，街坊鄰居該說他多不孝？而徐晉陽明明知道事實，還能眼睜睜看著人去死，這是什么樣的變態(tài)？

    「你說話??！啞啦！你這個不孝子孫！我沒有你這個兒子！我也要不起！」

    邊怒罵，一巴掌又要搧落，方麗華跟徐晉東來不及阻止，卻在狠勁墜落時，被另一隻手死死扣住。

    「你做什么！我就知道！是你慫恿徐晉陽，要他別管、要他看著自己的爺爺去死，是嗎──？」

    湯子欣冷笑一聲，用更大的力道甩開成年男人的手，態(tài)度高傲不倨，讓徐樊智更是氣炸了。

    「虧你還是徐爺爺?shù)膬鹤?，我真為你感到羞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爸爸要的是什么，以為每個月按時給錢就是孝順了？我告訴你，如果是我，根本不屑要你的錢，太臭了！」

    「你說什么──！」

    徐樊智面露青筋，氣到說不出話，方麗華和徐晉東死死抓著人，否則怕接下來會上演更可怕的事情。

    見狀，徐晉陽搭上湯子欣的肩膀，緩緩搖搖頭，「叔叔，請好好完成爺爺?shù)男脑?，以后，你不用再勉強假裝我是你兒子了?！?/br>
    他這聲稱呼一喊，徐樊智和方麗華狠狠怔住，而徐晉東面露不解神色，完全搞不清楚徐晉陽在說什么。

    徐樊智握緊雙拳，嘎嘎作響，「好，你要走是吧？如你所愿──趕緊給我滾！徐家不需要你這種人！」

    湯子欣被這話激怒了，她還想反嗆，卻被徐晉陽拉住，然后頭也不回走出家門。

    他直直走到摩托車旁邊，背對著湯子欣，緩聲說：「子欣，我沒力氣了，你能帶我離開嗎？」

    她望著他的背影，無奈嘆出一口氣：「你都被趕出來了，我不收留你，就太沒義氣了?！?/br>
    回到湯子欣的租屋處，徐晉陽洗了個澡，就倒在她的床上沉沉睡去。以往，她都是讓人睡沙發(fā)，死都不給他上床。今天，她實在不好把人硬是從床上拖下來。

    徐晉陽太累了。

    她撥開徐晉陽額前的發(fā)絲，凝望這張神色不安的睡顏，他眼睫顫動，眉目緊蹙，或許即使是在睡夢中，他仍做著惡夢。

    一場永遠(yuǎn)不會醒來的噩夢。

    她俯下身，輕輕一吻在他的額間，「晚安，小太陽?！?/br>
    這是她自作主張取的暱稱，卻從沒主動喊給這個人聽過──他是唯一照亮她心中陰暗的一顆小小太陽。

    趁徐晉陽熟睡時，她撥了一通電話給店長，詢問有沒有空檔時間可以安排她去探望許晶晶。之前許晶晶要她回覆的事情，她心中有了確切的答案。

    店長知道她不想和許奕帆碰面，所以答應(yīng)幫忙把人支開，確定好時間，她就獨自出發(fā)去了醫(yī)院。走進病房，她望見許晶晶那雙黯淡目光，深吸了一口氣：「晶晶，我答應(yīng)你──我能幫這個忙?！?/br>
    許晶晶的雙目漸漸瞠大，雙脣顫抖，卻說不出半個字。

    湯子欣伸出右手，緊握的手緩緩松開，先是遲疑了一下，最后搭在許晶晶的手背上。許晶晶凝視湯子欣右手上的疤痕，接著揚起目光，感激似的朝她吃力點頭，雙眼氤氳。

    子欣，謝謝你。也請原諒我，總是對你如此殘忍。

    ＊＊＊

    湯子欣回到家后，徐晉陽已經(jīng)醒了。他坐在沙發(fā)上，神色依舊十分疲倦，彷彿連睜開眼睛都是一件吃力的事情。

    松開緊抿的雙唇，湯子欣坐在他正對面的圓形矮凳上，「徐晉陽，我說過等這趟旅行結(jié)束，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br>
    徐晉陽微微頷首，想起了是有這樣一回事。

    「但這件事不要在這里說，你跟我去一個地方吧?！顾聊詫?，卻是站挺了身子，表明現(xiàn)在就能去。

    騎了大約一小時的路程，湯子欣載他抵達(dá)一間三層樓高的透天厝外，這里感覺無人居住，銹蝕鐵門上還貼著自宅出售的廣告單，但廣告單破爛不堪、字跡模糊。

    她拿出鑰匙，打開深鎖大門，然后帶著徐晉陽走進去。

    這里很久沒有打掃，其實沒有乾凈的地方可以坐。她并不在意，一屁股就坐在地板上，但她旁邊還有一個人型輪廓，看起來十分詭異。

    徐晉陽沒跟著她坐下，「這里……是你家？」

    她淺淺一笑，笑中帶有使人看不透的沉重，「嗯，徐晉陽，我現(xiàn)在要跟你坦承的這件事──不論你聽完還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都可以接受。」

    聞言，徐晉陽也不管地板臟污，在她對面坐下來，「那我應(yīng)該先給你打個強心劑，現(xiàn)在除了你，我也沒有誰可以信賴了?！?/br>
    湯子欣的表情沉了下來，望著他，目光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堅決，又隱隱帶著害怕不安。

    「徐晉陽，我是個殺人犯。」

    徐晉陽一怔，想了想，反駁她：「許晶晶的事不能完全歸咎在你身上，況且，她還活著?！?/br>
    湯子欣的眼眸依舊堅定。

    當(dāng)下，徐晉陽知道她指的不是這個。腦中赫然想起他在國二時聽見的那則社會新聞──報導(dǎo)是說妻子開了數(shù)槍，殺了丈夫。

    「子欣，你……」

    她的手碰觸到旁邊的人型輪廓，面上堆出一個緬懷淺笑，實則神色哀慟。

    「不是mama，真正殺了人的──」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