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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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美麗脫俗的一個人啊,摔得腦漿迸裂,血花四濺。 昔日含情的眼眸骨碌碌地睜著,只剩下滿目的恨,空洞地盯著前方。腦袋下往外汩汩冒著猩紅的血,血水被大雨沖刷到尚年少的珠碧腳邊,自此奪去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束光亮。 …… 珠碧永遠也忘不了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風(fēng)濤卷雪閣閣頂青白的身影,在狂烈的風(fēng)中搖搖欲墜,最后如斷翼的蝴蝶般墜落。 地面是堅硬的鵝卵石,身軀砸落在地的剎那帶起的陰寒的風(fēng)讓珠碧抖若篩糠,即使這么多年過去,只要回想這一幕仍然還是渾身發(fā)冷,微不可查地顫栗了一下,隨即忙打開手上食盒,將那碗半涼的臘八粥端出來,放在了桌案上。 拿起盒中幾只細香湊近燭火,珠碧幽幽注視著跳動的火苗舔上香頭,道:“館里今年來了許多新人,呵,那些人牙子拐人的水平愈發(fā)差了,甚么歪瓜裂棗都往館里頭賣,姚老狗老眼昏花,竟還全收了。” 手中香已點燃,甩掉燃著的火苗,珠碧嘲諷地勾唇一笑:“可惜你死的早,也看不見這些樂子了。” 細長的線香騰著裊裊的青煙,珠碧起身拜了三拜,將之插在小香灰甕中。 猝然,一抹香灰抖了一抖落在手背上,燙的他猛然將手一縮,低眉去看,已經(jīng)紅了一塊。 定是云舟在天有靈,生他的氣呢。 珠碧嘆道:“你是不是還在怪我?我對你夠好了,替你收斂尸骨,年年今日來祭你。我可是軟磨硬泡才求得姚老狗在每年臘八放我半天假,就是為了來看你。南館上上下下,還有誰像我這么惦記著你么?一個都沒有?!?/br> 盯著面前細香一點點燒成香灰,珠碧又道:“你要是實在吞不下這口惡氣,就化成厲鬼去誠王府掐死蕭啟,剁你手指的是他;害你變成啞巴的也是他,是他害你。而我只是想活著,有甚么錯呢?!?/br> 一沓黃紙在蒼白的指尖逐漸被火舌舔舐殆盡,化作飛灰。 輕飄飄的灰燼騰空飄旋,愈飄愈遠,載著珠碧無盡的思緒,飛到遙遠的天邊去。 …… 當(dāng)年紅極一時的云舟風(fēng)頭正盛,他年輕、漂亮、溫柔。骨子里又有文人雅客的傲骨。 他如當(dāng)今的珠碧一樣,是上流社會人人爭之而后快的尤物,蕭啟當(dāng)然也不例外。 而那時的珠碧才被賣來南館沒有多久,被姚老鴇剝光了衣裳如挑揀商品一般審視完全了,看他容貌姣好,很是塊賺錢的料子,便讓當(dāng)時最紅的云舟來調(diào)教他。 在這種地方的日子并不好過,無名無望的小雛妓被紅牌欺負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跟在云舟身邊的日子,伺候他梳洗換衣,端茶倒水,便是伺候得面面俱到,云舟也并不拿正眼瞧他,給他好臉色的次數(shù)少得可憐。 他的恩客皆是達官顯貴,其中最有權(quán)勢的,非誠王蕭啟莫屬。 可得這個人的恩寵,可不是甚么好事。 蕭啟這個人,自幼長于深宮,在腥風(fēng)血雨無休止的猜忌爭斗中活了二十多年,長這么大一絲溫暖也不曾感受過。 導(dǎo)致他內(nèi)心陰暗性情暴戾,父皇不疼母妃不愛的他便靠著卑劣的殘忍手段,踩著累累白骨一步步爬上權(quán)利的頂峰。這樣一個人,朝中人忌憚他厭惡他;身邊人懼怕他,他就是個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沒有人愿意靠近他。他的身前萬人跪伏,身后卻空無一人。 云舟陪了他那么多年,多么玲瓏剔透的一個人啊,收服得了天下所有的男人,卻收服不了一個蕭啟,他的喜怒無常,使云舟每日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連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得再三考慮,稍有不慎便是無盡的羞辱與折磨。 珠碧印象中的云舟常常帶著一身的傷痕,往往舊傷還未痊愈便再添新傷,他就那樣默默地忍著。 這些非人的屈辱折磨、反復(fù)的傷痕,一點點積壓在心里,使得他愈發(fā)壓抑,脾氣也越來越差。 他不敢朝恩客們?nèi)龌穑椭荒鼙M數(shù)發(fā)泄在無辜的珠碧身上。 好在,在一片昏暗的人生里,云舟也遇到了屬于他的光。如溺水者手中緊緊抓住的藤蔓一樣,是苦難之中唯一的一點點甜味了。 那是一個年輕人,極通音律,管竹絲弦皆能信手拈來。 聽聞市井風(fēng)塵之地有名妓云舟,琵琶彈得甚好,一生愛樂成癡的貴人自然萌生結(jié)交的想法。 他來到南館,見到了云舟,不要他侍奉承歡,只要他彈琵琶與他聽。 來窯子卻不好色的男人還真不多見,但也許并非不好色,附庸風(fēng)雅自以為是之人云舟見多了,焉知他不是其中一個? 云舟并不在意,取來琵琶只撥了段最簡單的小調(diào)權(quán)做應(yīng)付,卻見他約有些生氣道:“我斥千金來聽你彈琵琶,你就用這種小調(diào)來糊弄我?” 云舟不曾想他原是真有兩把刷子,連忙哎呀一聲:“是奴家的錯,奴有眼不識泰山,這樣好了,奴給爺彈一曲《鳳凰引》,好么?” 貴人愣了一下,忽而笑道:“《鳳凰引》么?好啊,那便聽一聽,看看你這琵琶名妓的名號是不是徒有虛名?!?/br> 云舟不敢再敷衍,鄭重其事地轉(zhuǎn)軸調(diào)弦,而后清揚的曲調(diào)聲從指尖流瀉出。貴人沉醉在弦聲中,嘴角微微有些上揚。 看來貴人挺滿意。 一曲畢,云舟開口道:“用楊清逸前輩新譜的曲子給爺賠罪,爺可消氣了么?奴拿到譜子都還不曾彈給別人聽過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