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之五-羅氏
溫聚弦的死照理對溫采玉來說是件衝擊相當大的大事,可溫采隱與李崢麒的態(tài)度卻讓溫采玉悲傷不起來。沒有時間可以去浪費,沒有力氣去悲傷,溫采玉不能停滯不前。 他是他們這個家的天,天不能不撐著,因此即便溫采玉偶爾會在夜晚哭著驚醒,他也會吞下那哀傷,咬牙撐起這個得來不易的家。 而讓溫采玉幾乎沒有時間去感慨的,便是女子的傷,溫聚弦的妙手回春驚人至極,本來溫采玉也沒轍的傷口,竟然在溫聚弦那一次的醫(yī)治下,就這么慢慢的好了,可是后續(xù)的治療也不能就此輕忽,溫采玉與溫采隱輪流守在女子床旁,兩人為女子擦身時,甚至都是蒙著眼的,深怕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污了人家姑娘,雖然溫采玉知道這女子雖年紀輕輕,卻已是少婦身分,可看溫采隱對那女子顯露出來的焦灼,他也不好說出女子大概不會以身相許諸如此類的話。 再說了,一個女人家?guī)е唇馊饲槭拦实暮⒆佣惚茏繁?,做丈夫的為何不在身邊?/br> 溫采玉想起自己的父親,他一個戰(zhàn)慄,在這樣的時代,哪個孩子的父親能健在的?興許是為國犧牲了吧……然而溫采玉又推翻了這樣的猜測,他是不知道女子的身分,可他猜得出李崢麒必定來自富貴人家,富貴人家的男人基本不用出兵,若是如此,那么李崢麒的父親大概是遭逢什么意外,就這么沒了吧。 一個人沒了,這種敘述聽起來很可笑,可在這樣的亂世,死字太露骨太難聽,也許淡然的一句沒了,還比較能沖淡家屬的悲哀。 看著溫采玉和溫采隱沒日沒夜地照顧女子,李崢麒只是默默站在角落,他既不會醫(yī)術,又怕笨手腳的會招人厭惡,他乖乖的站在一旁卻沒有發(fā)呆,他把這兩人的舉動看在眼底,并暗自發(fā)誓日后必當報答這份恩情。 大概第五天,女子終于恢復了意識。 「……你醒了???」徹夜在床旁守候女子的溫采隱發(fā)現(xiàn)她睜開雙眼后,吃驚的叫喚溫采玉?!父绺纾∷蚜?!」 溫采玉還沒有應聲,李崢麒便旋風似的奔進屋里,看來他雖然覺得這繼母年輕得過分,可到底待他不薄,甚至能捨命引開追兵只為了保全李崢麒……這些犧牲,十四歲的李崢麒怎么會不明白呢?自從第一天來到這里,看到她的傷勢后,他就默默發(fā)誓,要像孝敬母親那般孝順這女子。 女子剛醒來,腦子還不太好使,她看著天花板,不知道是在發(fā)呆,還是正在恍惚。李崢麒大多時候是沉默的,此刻他也保持原先的風格,就這么呆站在床旁,抿著嘴,一雙眼眨呀眨,就是不說一句話。 她在想著什么呢?那恍惚的眼中,是看到了李崢麒,還是看到了其它被她所思念的人呢? 溫采隱正想著溫采玉怎么還不來時,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該給李崢麒和那女子一個獨處空間,讓他倆先談談。女子生死關頭走一回……大概也有許多話想傾訴吧。因此溫采隱默默地退出房,還貼心的關上門。 李崢麒察覺到溫采隱的好意,他頓了下,隨后朝女子傾下身,彷彿要確認對方還未呆滯。 女子看著李崢麒,她看呀看、看呀看……突然就哭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因為意識到自己安全了,還是身上的傷口疼的她淚水無法控制。李崢麒蹙起眉頭,他默默握住女子的手,在溫采玉出現(xiàn)之前,也只說了一句:「謝謝。」 謝謝兩字,只要是人,都多少會說一點,那代表一種禮貌、一種感恩之心,李崢麒雖然出自富貴人家,卻也不是不懂禮貌,向人道謝,這樣的美德他還是有的,可女子卻因為他的這句謝謝,哭得近乎昏厥。 李崢麒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他以為女子的淚水是悲傷的、是難過的,會哭,是傷口太痛了?還是因為自己是她的拖油瓶?這么一個十四歲的男孩感到了焦急,可惜他無能為力。 溫采玉進房時,只覺得眼前景象奇怪到極點,一個哭泣的女子以及不說話卻緊皺眉頭的男孩……「傷口疼嗎?」溫采玉走到床旁,他的聲音刻意放柔,只為了讓病人不再情緒激動。 女子搖搖頭,這下子李崢麒的臉色難看起來了。 在他認知里,女子會哭泣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傷口痛,二是因為自己…… 見李崢麒的樣子不對勁,溫采玉挑起眉來,他向女子問道:「見到他,很不開心嗎?」溫采玉指著李崢麒。 李崢麒愣了一下,他有些僵硬的轉(zhuǎn)過頭看溫采玉,似乎驚訝對方會刻意這么問,但眼底卻是種感激。 比起胡亂猜測,還不如直接把話說清楚。 誠實地把話都說開了,才不會讓自己難受。 女子看著李崢麒,她搖搖頭,也許是情緒冷靜了些,她用嘶啞的聲音道:「我很……高興……見、見到……他?!?/br> 高興,何謂高興?心情愉悅,那便是種高興,女子即便深受皮rou之傷,卻仍會因為李崢麒還活著而高興。 李崢麒瞬間紅了眼眶,他不知道如何明狀此刻內(nèi)心的感想,他只知道,自己是活到這么大,是第一次感受到有誰把自己看得很重要。 這女子作為自己的繼母,年紀是太小了點,可她對他的用心,李崢麒早就感受到了,他只是遲遲不肯跨出那一步,去承認自己除了親生母親外,還享受著別人給予他的愛。 溫采玉在溫聚弦身上學到很多技能,就連解讀表情與情緒,都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看到李崢麒那皺的古怪的五官,只道他不夠坦率,卻也沒有多加嘲笑。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這是他自己再清楚不過的事情。因此除非對方肯說,否則他是死也不會去碰觸那些問題的核心。 「我想要看看傷口復原的如何?!箿夭捎裰来罂捱^后的女子特別虛弱,那對傷口復原沒有好處,他需要檢查一下。 「謝謝。」女子把視線從李崢麒移到溫采玉身上,她很感慨自己還活著,也很慶幸自己還能繼續(xù)看到李崢麒。 這個男孩……這個和他父親相似的李崢麒,是丈夫交代給她的任務,同時也是姊姊曾經(jīng)活過的象徵……她有義務撫養(yǎng)他長大,她有責任去見證他成長。 女子的眼底都是種欣慰,也許剛剛會哭泣,純粹是一種情緒上的發(fā)洩罷了,為了保護李崢麒,自己捨命引開追兵,那種害怕如今想起仍是會讓身子隱隱發(fā)顫……還活著,一種欣喜的感覺遍佈全身。原來還能夠呼吸、心還能跳動……是這么件雀躍的事情嗎? 「真正救活你的人不是我,心存感激的話,就好好活下去。」溫采玉不多提溫聚弦的事情,哪怕只是一個名字,他都怕自己會噙著淚光說出溫聚弦這三個字。 溫聚弦就像是自己的再世父母,比起師徒,更接近父子,他從小渴望過的父愛與想像過的父親的形象,全都能在溫聚弦身上得以實現(xiàn)。 因此在現(xiàn)在這種敏感的階段,溫采玉實在不想主動提起他。他怕他無法控制好情緒,他怕自己會就這么哭出聲來。 「嗯?!古狱c頭,她瞧了瞧溫采玉,暗自猜想對方大概比自己小一些,這樣年紀,就有頗好的醫(yī)術,實在不簡單。頓時心中對溫采玉的信任又更加深了。 「能問姑娘你的名字嗎?」溫采玉覺得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以后用你你你的也怪尷尬的,不如問問名字,叫起來也不會生疏。 「我叫羅氏。」羅氏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是庶出,爹不疼娘不愛的,名字也取的隨便……」 「不過你有個不錯的兄弟姊妹吧?」溫采玉突然道?!改呐率钱惸傅?,感情也很好吧?」 「你怎么會知道呢?」羅氏看向李崢麒,以為是他提過的,誰知道李崢麒也一臉驚訝。 「猜的。」溫采玉面帶微笑。 他的確是用猜的,不過別人的猜是胡亂蒙一把的意思,但溫采玉所謂的猜,卻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考慮過前因后果的,就算無法十分精準,倒也八九不離十了。 羅氏看著溫采玉,她突然覺得,眼前的少年一定遠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不簡單……這么一個不簡單的人,住在這樣隱密的地方,是為了什么呢? 是對這世間一點好奇都沒有,還是正等待著誰去發(fā)現(xiàn)呢? 羅氏想起自己的丈夫,以及臨終前託付李崢麒給自己的jiejie,羅氏暗暗告訴自己,不論這溫采玉是好人還是壞人,她都必須讓對方站在自己這邊。 溫采玉註定會改變一個世代,而羅氏,正是讓溫采玉越爬越高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