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之九-棄神
溫聚弦死后已經(jīng)過了大半個年頭,溫采玉也正式迎接了自己十八歲的生日,然而誰都不知道溫采玉究竟是哪天生辰,不是他們不想問,而是溫采玉不愿講。 「每過一次生日,就代表你離死亡又更靠近一步,這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嗎?」溫采玉曾經(jīng)在溫采隱的追問下給了這么一個理由,可溫采玉其實不排斥死亡的。 世人都說死亡是可怕而怪誕的,你不會知道死后的世界,也無法預見。人類對于未知總是特別的蒼白無力,正因如此,才會害怕死亡??蓽夭捎駞s覺得,死亡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溫聚弦雖然死了,他也曾經(jīng)為他大哭過,但是溫聚弦再不用掙扎于洩漏天機與被懲罰的矛盾之間,他的靈魂大概獲得了自由。 人死后,靈魂何去何從呢?溫采玉相信總有一個歸處。 因此溫采玉生日的時候,他總喜歡下山去廟里參拜,問他信神信佛嗎?那倒也未必,他信的從來就不是信仰,他只是需要一個寄託,可以讓他把愿望說出于口──他要找到千慕。 今天,溫采玉是偷偷跑下山的,他以前不讓溫采隱知道自己的生辰,現(xiàn)在、以后也不打算讓他知道。多一個人知道自己的事情,不過是多了人和人之間的牽絆,溫采玉認為自己不能有過多的牽掛在,那太過綁手綁腳,要是有一天自己想要拋棄一切,這些就會成為阻礙。 溫采玉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做任何事之前,就會先想好后路,在成功之前想好失敗的應對,在失敗前先想好如何逆轉(zhuǎn)。 與其說溫采玉工于心計,只會玩弄人心,不如說他是個熱衷于「賭」的人,他靠著他那顆比一般人聰穎的腦袋,思考著如何步步為營,每一步都是謹慎而信心的,他要自信的往高處走,不容許失敗,也不可以松懈。 這就是溫采玉,淡淡然然,好似對什么都不在乎,事實上他留意各個細節(jié)。不是他不關(guān)心,是你不曾去觀察。 因此溫采玉的各種面向,溫采隱這樣稍嫌粗心的人是不會注意的,可羅氏、李崢麒出自皇室,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畢竟比凡人復雜的多,察言觀色自然是會的,但對于這兩人來說,溫采玉是喜是怒,是悲是樂,又有何干呢? 因此溫采玉只顧著不讓溫采隱知道自己的行蹤,卻忘了李崢麒這些日子對自己的注意。 在廟里,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溫采玉一直覺得好笑──為何在無法溫飽的時刻,人們還愿意拿食物祭拜神明呢? 神真的會降下奇蹟嗎?神真的聽得見他們的祈禱嗎? 溫采玉自然是不信神的,可他會出現(xiàn)在這廟中,是否也是種矛盾呢?笑看人間癡傻,自己卻也做一樣的行為,該說這是狂人,還是傻子呢? 「原來師父也會有徬徨無助的時候?」 有一個人來到自己身旁,語氣中充滿不可思議,好似不敢相信像溫采玉這樣的人也會來拜神求佛。 溫采玉連轉(zhuǎn)頭的功夫都不需要就能知道來者何人,畢竟這個世上會叫他師父的,也就只有李崢麒了?!笍厢鍩o助?何以見得?」溫采玉手拿著香,看著煙裊裊向上,飛向天際。徬徨?無助?也許吧!或許自己此刻的身影的確是這樣的感覺。 李崢麒站在溫采玉的視線死角,與其說是并肩,不如說他站在溫采玉的左后方。溫采玉目不斜視,只專心地注視前方,自然看不到李崢麒用何種熱切的視線瞧著他。 他以為溫采玉獨自下山是為了找情人,畢竟溫采玉擁有著被人喜愛的條件,加上這人看似生性淡泊,終究也是個熱血方剛的少年人,難保他沒有個地下情人。李崢麒幻想著有個姑娘家,就住在山腳下,殷殷企盼著溫采玉的到來……孤男寡女的,還能有什么?李崢麒偷偷跟在溫采玉身后,越是想像越是難以抑制的氣憤。 要是真有情人存在,自己到底要用什么心態(tài)去面對? 祝福?成全?別想了! 李崢麒瞇起眼來,他是還小,但也不代表他是個善類,出自帝王之家,流有皇室之血,說什么也不可能懂得妥協(xié)兩字如何書寫,是他想要的,就必須成為他的。 哪怕他想要的這個人,或許會因為自己的獨佔而傷痕累累…… 李崢麒知道,自己是第一次對某個人有如此強烈的執(zhí)著,就是對親生父母,對宛若再世父母的羅氏,他也不曾有過依賴的念頭,可是溫采玉……這個不過認識半年的,比自己大上三歲的師父,卻輕而易舉的得到了自己的信任與好感。 怨不得的……李崢麒咬牙。他知道自己的情感絕對屬于扭曲一類,可他不愿就此放棄對溫采玉的愛慕。 喜歡上了,這也沒辦法。正因如此,溫采玉才沒有怨的資格。 要怪的話,就只能怪你讓我喜歡上你。李崢麒這么想著,卻沒想過,自己在溫采玉眼中,不過就是個小蘿卜頭,而且還是各種意義上的太子,碰不得也玩不起。正常人都不會將之當作戀愛物件,更何況是聰明理智的溫采玉? 「來求神問卜的,都是徬徨無助的人?!宫F(xiàn)在,李崢麒知道溫采玉并沒有情人,也發(fā)現(xiàn)原來他只是來參拜的,一顆提起的心被放下,隨即又懸了起來。 是什么事情……讓一個不信鬼神的人愿意膜拜呢? 他求的是什么? 「來參拜的人,也不全然都是無助的人?!箿夭捎衤柭柤纾看味加X得和李崢麒對話很累,這孩子沒有他那年紀該有的風采,有的盡是令人捏把冷汗的世故,這叫溫采玉高興也不是,苦惱也不是。 「例如師父你?」李崢麒挑起眉來,他已經(jīng)用最大的理智遏止自己不要衝動的抱住溫采玉。每當看到溫采玉故作冷漠的模樣,李崢麒總會覺得這樣的一個人可愛得要命。 從第一眼開始,他就覺得這人沒有給人印象那般,冷淡而又堅強,他該是熱情的,該是需要人保護的,可是環(huán)境逼得他不得不自我警戒,他學會保護自己,學會不把心交給任何人……他跟誰都能交談,卻沒有一個人可以觸及他的內(nèi)心。 自己……是不是有那么一天,可以打開他的心房呢? 「我?」溫采玉啞然而笑?!敢苍S我比誰都還要無助?!箿夭捎裾酒鹕恚S意地把香丟到地上,這對神明來說是多么不敬的事情呢?四周的信徒怒目而視,卻誰也沒有上前斥責。溫采玉轉(zhuǎn)過身看著李崢麒,一雙眼黑不溜丟的,活靈活現(xiàn)極了,可李崢麒連心動的時間都來不及,溫采玉便道:「這個國家就是這樣,對的、錯的,誰也分不清,人民的膽子也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冷漠,你說我今日把香丟在地上是對的還是錯的呢?對一個無神論者而言,那自然不過是件小事,要說我做錯什么,也不過是我隨意丟棄垃圾,然而換個立場,今日我是個虔誠的信徒,我把作為與神明溝通的器具丟在地上,這又代表什么呢?究竟是我在褻瀆神明,還是我失去了虔誠的資格?」 李崢麒一時之間沒有意會溫采玉的話,他楞在原地。 溫采玉笑了笑,但那微笑不過出現(xiàn)幾秒鐘,隨后溫采玉極為嚴肅的道:「你要記住,求神問卜不過是種寄託、發(fā)洩,卻永遠不可以依賴?!箿夭捎裢白撸谂c李崢麒擦身而過時,對他耳語道:「要想成為君臨天下的王,就只能拋棄神。」 李崢麒的瞳孔赫然收縮,他驚駭?shù)赝鴾夭捎裣蚯白叩谋秤埃挥X得震撼。 人民苦不堪言的時候,怨的恨的,都是神不寵愛世人,誰又知道,原來人類也可以拋棄神……多么特別的一個人呢?李崢麒望著溫采玉,只覺得這人是那樣的遙不可及……那樣的美麗。 然而那又如何?正如溫采玉有拋卻神的意志,李崢麒也有毀壞一切的覺悟。 「也只有這樣的溫采玉,才讓人執(zhí)迷不悟啊。」李崢麒輕喃著,他追上溫采玉,和他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