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他緊緊牽著許抒的手,路上兩人都沉默。剛才的男人看見申春,眉頭擰起,二話不說出手就是一拳,接著冷冷說句「好好對她」,許抒睜著一雙杏眸,忍住不哭,看男人緩緩離去。 他不想以一種興師問罪的口吻去盤問許抒,他沒那個心情。 許抒的手又濕又冷,小得幾乎握不住,行走的時候幾次要從申春掌心滑落,但他直覺地握緊。 「你沒有要說什么嗎?」 許抒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低聲下氣,委屈地。 他停止前進,回過頭,許抒頭發(fā)的紅色在一片枯黃中很醒目,像朵火焰,燒在一張白皙的臉蛋上?!肝艺谙搿!股甏汗雌鹱旖?,有點疲累,腦袋瓜子不清不楚。 許抒感覺也欲言又止,他很少看她這樣,申春不曉得現(xiàn)在還能不能夠用男朋友的心境,去揣摩許抒的心情。他很驚訝當(dāng)看見她和那個男人狀似親暱時,沒有動之以武,甚至在挨了男人的一拳后沒還手。申春想,自己也知道自己理虧在先,所以才能忍受那隻和他一樣宣示主權(quán)的手。 男人或許已經(jīng)取代他的位置。 「……我和他在一起有段時間了?!乖S抒看著他的眼睛說,「我知道這對你不怎么公平?!?/br> 申春用舌頭抵住滲血的口腔內(nèi)壁,吸了下,濃郁的血腥味令他想起女人洗著紅色的床單的背影,沒試著想控訴什么,申春卻早將那景象暗自收進心底,到現(xiàn)在有時還能感受到它像刺一般,扎著心臟最柔軟的一側(cè)。 他以為自己施予她的是同情,沒有任何戀愛的成分,但此刻看著許抒流淚的臉還可以處之淡然,申春真想問問自己,是否早把許抒的位置也拱手讓人了? 「你很生氣?」 申春搖頭,「我很驚訝我沒有?!顾嘈?,答案似乎已經(jīng)呼之欲出。 許抒當(dāng)然也明瞭包覆在笑容底下的那層意思。她拉起嘴角的方式,和他拆穿女人心思時候的勉強相同,一樣力不從心。如果選擇要她或女人從他身邊消失,他才是最該從這世上蒸發(fā)的那個。 「我該要感到開心嗎?」許抒嘆口氣,「男朋友早一步劈腿……過去我還一直催眠自己沒那回事……結(jié)果呢?」她說完這句話好段時間都沒力氣再說下去,申春該感激的是許抒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得知他先背叛的事實后先歇斯底里。 他和許抒到一旁坐下,打算把話都攤開來說。申春完全沒料想到他們是以這種方式分開,有點匪夷所思,甚至也不知道該把錯怪到誰身上。 許抒先說話:「他是補習(xí)班的老師,我也忘記我什么時候愛上他的?!?/br> 她用的字眼是「愛」。申春靜待她釐清思緒。 許抒看著上頭凋萎的樹葉,又說,「等我發(fā)覺我們兩個走得太近之后好像也來不及了,你知道嗎,他就像水一樣滲透滲透,不知不覺,我的身體就盛滿他了……」 申春注意到許抒的嘴唇說到他情不自禁就彎起,而他的心情相當(dāng)五味陳雜,他繼續(xù)聽下去。 「他是個很好的人,就是有點妄自菲薄。他一直認(rèn)為我不會看上他,所以想忍到我快畢業(yè)離開這城市后,才主動告白,他不想耽誤我?!乖S抒撥撥頭發(fā),露出一隻耳朵,「現(xiàn)在我也何嘗不想耽誤他?」她說著又吸簌著鼻子。 「發(fā)生了什么事?」這是申春唯一能想得出的問題。 許抒的眼淚又掉下來,但她很快就擦去,把手交握得很緊,她看看申春,似乎想強憋出笑容。 「我懷了他的孩子?!顾χ薜馈?/br> 申春在晚上又不自覺地踅到女人家,他上樓掏掏口袋,發(fā)現(xiàn)弄丟之前偷備份的鑰匙,按電鈴,站痠了腳也沒人來開門。他自嘲地想,現(xiàn)在報應(yīng)果然都因應(yīng)時局,來得快。申春原本想寫紙條說些好聽話來安慰女人,但他沒有筆,也覺得這樣很渾球,結(jié)果他只是靠在鐵門前故意弄出點聲響,想強迫女人來開門。 但她似乎鐵了心,不開就是不開。 「……開始倔了,真是?!股甏狠p笑,沿著墻壁坐下。這時候如果能來根菸正好,可惜他很早就戒掉,為了牙齒和口氣著想。他百般無聊抬頭看著女人家前的天花板,天色暗了,燈也開了,一群飛蟻旋斡在昏黃的老舊燈泡旁,被燙死一隻算一隻。 這時他又胡思亂想起小王子的最后一幕,要回到故鄉(xiāng)的小王子站在滾滾黃沙中央,作者畫出的那抹小身影佇立在月光下的沙丘,顯得無助,卻隱隱透出堅毅。他知道小王子只是要回家,但他倒在沙子上的姿態(tài)卻又和死亡的緘默不謀而合。 申春突然有點怕女人會走得靜悄悄,像從沒到過他身邊那樣絕決。 他站起身開始發(fā)狂似地拍打那扇門,「陳靜,你給我出來!你敢給我裝死就試試看!」吼了老半天,有人點點他的肩膀像是要他不要吵到別人,申春哪管,轉(zhuǎn)過身去就是兇狠一句「滾開」。 沒想到是提著rou羹麵的女人。 申春覺得有點難堪,把手給放下,女人感覺也像是受到不小的驚嚇,嘴唇有點白。她低下頭,頭傾向一側(cè)像在醞釀什么。他還在粗喘著氣,背上什么時候佈滿密密麻麻的冷汗也不知道,申春腦中埋怨今天真他媽稱得上是夢魘,臉色好看不到哪去。 「你去哪了?」他粗聲問。 女人肩頭一顫,小聲說:「拿火車票……還有……買……晚餐。」她舉起手上熱騰騰的麵,頭就是不肯昂起。 申春抓抓頭發(fā),在想還可以說什么話,然后他發(fā)現(xiàn)有項東西他得要問個清楚。 「火車票?」 「嗯。」 申春頓了頓,伸手,「我看?!?/br> 女人單純地從口袋掏出票來遞在他手上,沒想到申春接過手來就想撕,她見了急忙撲過來搶,忘記自己還提著一袋guntang的麵。這么一搶居然把袋子給碰到申春皮膚,他反射性地吃痛甩手,票于是落到地上,女人順勢蹲下身子來撿。 申春看著自己被燙紅的肌膚,慢慢也蹲下與女人平視,些微的悲從中來,「你就這么急著想走嗎?」 女人看著他的手,擔(dān)憂地說:「先……處理你的手吧……」 他搖頭,把頭放在女人肩上,捧住她的后腦杓,疲倦一下子就潮涌而來。 「回答我?!?/br> 他想睡了,想狠狠把身體埋進被窩里,不爭氣地把被子撈到頭上來在里頭哭個昏天暗地,一邊詛咒許抒還有那個男人的事憑什么兜到他身上。申春的忿忿不平在看到女人后,雖然消弭了些,不過無力感卻伴隨著增長。 女人沒回答他,一隻手橫在他背上輕拍幾下又離開。 「你回家吧?!?/br> 「不要?!顾麍?zhí)拗地答。 「你……這樣……很為難?!?/br> 「哪里為難了?」 女人不作聲響。 申春乾脆拉起她,「要你這樣面對我很為難?還是怕被其人發(fā)現(xiàn)我們在一起你很為難?」她的臉又憋紅了,死忍住不哭。申春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他傾向前,把唇按壓在女人乾裂的嘴上,她又想躲開,申春不讓。 「說啊?!垢愕胶髞碜兂伤靡云蚯蟮恼Z調(diào)開口。 女人緊閉雙眼,聲音壓抑得荒腔走板,「我……怎樣……都沒關(guān)係,我怕你被人……說三道四……」和許抒想要維護男人的心情竟然是如此相似,申春深感無力。 他把那袋rou羹麵自女人手上接過,遲疑會兒,他把鑰匙從女人口袋取出,轉(zhuǎn)過身開門。 「我管他們怎么說?!?/br> 后來許抒抖著長長的睫毛,和申春這么輕輕說道:所以,我騙他那孩子是你的。你會原諒我這么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