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春向教授欠身道謝后離開，他一走出面試教室，發(fā)現(xiàn)道路兩旁的杜鵑花已經(jīng)綻得恣意，一整排延伸至盡頭的花，顏色艷得使略灰的天空相形失色。他肚子餓了起來，有些懷念女人煮的麵，軟爛的麵團(tuán)化在口中，竟一點(diǎn)使他厭煩的感覺也無。

    他想那是因?yàn)榕说某韵嗪軐Ｐ?，只是看著，其他的事也就無所謂了。

    他拿起手機(jī)撥出電話，一開始才明白對她的心意時，對于這種主動申春感到難為情，但日子久了，厚臉皮的性子故態(tài)復(fù)萌，只要能把女人逗得比他還要羞恥，那么他其實(shí)也算是贏了不少。

    『喂？』女人的聲音聽起來驚慌失措。

    「這么驚慌，作賊心虛嗎？」

    『沒、沒有……』

    申春走下坡去，路上陸陸續(xù)續(xù)能看見正要走去上課的大學(xué)生，他們?nèi)齼蓛?，與申春擦肩而過，幾個看見他穿得正式嘴邊會笑一笑，也許正想「時間過得真快」或是「高中生呢」。

    幾年以后，或許也會換他有這樣的想法。而那時候他和女人之間的距離，究竟是會縮短還是拉長，或者再也無從測量起。

    「我有點(diǎn)想你的拉麵了?！股甏貉圆挥芍?。

    女人靜止一會兒，聲音聽起來還是微弱，可是明顯沉穩(wěn)許多?！耗阆脒^來嗎？』

    「想?！?/br>
    『……嗯?！慌擞职察o一下下，『申春，有個朋友……最近會找我出去吃飯，敘舊?！?/br>
    他走到公車站牌，思考女人說這句話的緣由，又想起之前她回去以后找的相親對象，比對起她慎重的口吻，頓時心里有數(shù)。是朋友呢，狡詐而且無懈可擊的關(guān)係，申春眼神陰鬱瞪著前方，歛下眸子，告訴自己別讓嫉妒氾濫成災(zāi)。

    「喔，你其實(shí)可以不用告訴我?！股甏合仁怯X得痛快，接著悔得想咬斷舌頭，可惜覆水難收。

    他想表現(xiàn)得大度，結(jié)果還是讓趁隙而入的不滿給搞得白費(fèi)心機(jī)。

    『……這、這樣啊?！还?，她開始不知所措了。

    申春深吸口氣冷靜下來，他并不想弄巧成拙，「我沒什么意思。還有，我的蛋要打成蛋花，外加海帶芽……我再過一個半小時就到?！?/br>
    女人似乎嘆息了一聲，若有似無鑽進(jìn)他的耳朵里，申春掛上電話后，第一次意識到兩個人之間的確是有年齡上的差距。他好奇起來，女人的容忍究竟是先天的個性，還是后天的經(jīng)歷使她變得如此溫和。

    申春先回家一趟把衣服換下，母親才和父親通完電話，問他，「面試順利嗎？」

    「不太順利?！股甏喊杨I(lǐng)帶扯開，灌了口水，「教授的問題越到后來越刁鑽，最后甚至跟我就著一個問題深入討論，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母親笑了笑，「那很好，這代表教授對你有興趣?！?/br>
    申春昂起下巴，跟著微笑，「希望如此?！?/br>
    他跟母親說晚餐會和同學(xué)出去吃，不回來了，接著上樓換成輕便的衣服準(zhǔn)備前往女人家。申春坐在床邊異想天開，覺得這樣和隱瞞妻子前往第三者住處溫存的丈夫無異，只是差別在于，那個第三者從來沒想過要扶正自己地位過。

    女人應(yīng)該也沒想過要名正言順，否則她怎么能甘愿與另外一個人分享他。申春把鑰匙放進(jìn)包里，綁好鞋帶，走到巷子的時候，他想起女人當(dāng)初就是在巷口的電線桿告白。申春繼續(xù)走著，抬頭望那根高聳的柱體，黑黃交錯的警示漆已斑駁，上頭貼著搖搖欲墜的「天國近了」。

    她便是站在這里，笑容苦澀得使他以為她要哭了，她說：對不起，可是我沒有辦法忍住，我想我非常喜歡你。

    有多喜歡？依稀記得自己笑問。

    女人臉色蒼白，一時沒能夠回答。

    申春卻是替她回答了，她喜歡他已經(jīng)到了忘記在乎旁人目光的地步，巷口人來人往，她一無所覺似的靜靜凝視他，愛意露骨，幾乎要使申春退卻。

    她的姿態(tài)羸弱，卻是那般堅(jiān)定。

    申春踩著階梯到達(dá)女人家門口，按了電鈴，門很快就開了。女人垂著眼睫，感覺還是在意申春的心情，視線飄移不定。申春沒說什么，一腳踩著另外一腳將鞋子蹬開，把臉靠在已轉(zhuǎn)過身的女人肩膀上。

    「我沒生氣?！股甏何⑽⒉[起眼，聞著女人身上的味道，「吃了一點(diǎn)醋，但沒什么?！?/br>
    女人拍拍他的手背，掌心很暖和，「……好。」沒看到臉，但她應(yīng)該是笑了吧。

    申春心里泛起點(diǎn)又澀又喜的感覺。

    「我剛剛過來的時候，想起你跟我告白的那一天?！?/br>
    「啊？」

    「說實(shí)話，我一開始很瞧不起你?！古思绨蚩s了一下，申春擁住她的腰，不讓她動彈，「我不明白為什么你會喜歡……愛上，愛上年紀(jì)比你小這么多的高中生，這樣并不正常?！?/br>
    女人的呼吸急促起來，申春想大概她又胡思亂想了。

    「可是陷入愛情的人，本來就沒一個是正常，現(xiàn)在我從你身上總算是領(lǐng)悟到。」

    女人轉(zhuǎn)過身來時，臉上明顯有無措，但那點(diǎn)脆弱很快就讓她收起，眸里澄澈如鏡。申春彎起嘴唇看她還有什么反應(yīng)，只聽她低嘆一聲，伸過手來撫摸他的臉頰。

    「麵好了，先吃吧?！?/br>
    申春見她心事重重，以為這方法沒奏效，坐在桌子前拿起筷子正要和她說起面試的始末，抬眼卻望見她嘴角噙著細(xì)小的笑意，見他看著，這才紅起臉來要他快點(diǎn)吃。

    見她這副模樣，申春只是猜女人的確篤信樂極生悲這種說法，這才不敢明目張膽。快樂并且痛苦著，女人早習(xí)慣以這種模式來愛他，夜以繼日。

    看來他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女人問起他面試的情況，申春據(jù)實(shí)以答，小心翼翼啜了口漂浮細(xì)碎蛋花的湯，暖意直下腹際。

    「我媽說教授對我有興趣，這才刁難我，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股甏亨俅酱甸_湯面的蔥花。

    女人怔怔望著他，嘴巴張了張，沒能說話。后來喝口水，才又輕聲問，「是t大？」

    「對，外文系?！?/br>
    「喔……」女人見他想閃躲蔥花的舉動太明顯，索性用筷子替他一一夾起，放到衛(wèi)生紙上?！冈谕饪h市呢……」

    「是啊，到時候你就盡管痛快的想我吧?！?/br>
    申春吸了口麵，暗自想說不定夜不成眠的，會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