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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春擁有很多東西,但絕大部分不是他親手爭取的,也因此很多時候他會將這些身外物視為理所當然。不管是物質或精神上,他并沒有嚐過真正的「失去」是什么滋味,而這像是一種奇怪的誘惑,促使他嘗試將他世界里的安逸,一個一個,慢慢地推至疆界,察覺到事情要瀕臨失控之前,才甘心收手。 這是種很奇怪的心理,申春上大學從朋友看見類似的舉動后,將之定義為「不識好歹」或是「恃寵而驕」。 他的一些朋友知道他有女朋友后,還是慫恿他得在大學時候出去冒險。不然就太浪費了,其中一個人的說法是這樣。申春聞言朝他笑了笑,他記得這個朋友在外地也有個女朋友,但前幾天他跟其他人去了趟夜店,還帶了個陌生女生回宿舍。 那個朋友后來跟他女朋友怎樣了,申春沒去追問,但針對他關于浪費一說做出回答:我有一個就夠了,以后也是。 申春想起他也是在和許抒交往期間,認識了女人,并且接受她的告白,以及開始對她任性。他的心態(tài)和這個朋友一樣,不甘寂寞,而且想試探自己對于滿足的底限究竟在哪。 反正只是玩玩的,不會認真。 結果他忽略人的感情無法計量,一旦投入了,即使只是一丁點,等到回過神來想錙銖必較起感情的份量,卻發(fā)現沒有任何量詞可以形容那些情感,它們龐大得開始令人患得患失。 他試著想想,要是許抒沒有退后一步,并且主動離開,而且愛他愛得比自己想像得要多呢?申春用一個問題來考驗自己,而解題過程異常復雜,想像沒有女人的日子真的太困難,儘管看不起她愚忠似的愛意,但要他首肯她的離開,他做不到。 許抒的話,與他兩個人過于相似,一開始的確是真的喜歡她的模樣以及獨立,可是她并不允許予取予求這件事,她同樣希望申春是成熟而且自制的,這簡直像是要申春克制許多本能一樣。 如果他夠隨波逐流,他以后一定會遵循別人的期望,選擇和許抒共度馀生,并且強迫自己成為另一個人??墒巧甏涸缇捅粦T壞了,無論如何,他都會在與許抒的生活中,不時想起女人深不見底的愛意。 事實上他現在就開始想了。 幾個月來累積的思念也終于因為如此變得無法忍受,他選在女人出游的那個週末回家,并鄭重告知那個出軌的朋友「不準在我的床上做,否則我會要你用舔的把我床單舔乾凈」后,訂了火車票,臨時性地出現在女人家門口。 當然不會有人回應他的按鈴聲。申春象徵性地按了下門鈴,把背包隨意扔在地上,坐在她家鐵門前,手抹過臉深吸一口氣。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決定打個電話給她,就算只是聽聽聲音也好。 他指尖熟稔按下號碼,過了點時間才接通,女人回應的聲音有些沉悶,像隔了一層紗一樣模糊,背景的嘲雜聲讓申春覺得這般衝動的自己很蠢,蠢透了,他因此頓生出些許埋怨。 「喂,玩得開心嗎?」他努力讓聲音緩和下來,不至于像是要找她碴般地急促。 『嗯,還好……』 女人的語氣略有保留,將之引伸為失望的申春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他垂首,瀏海因此掠過前額,搔得讓人難耐,他乾脆以掌心撩起礙眼的瀏海,一邊思考該怎么若無其事繼續(xù)問下去:你的朋友知道我了嗎?他有沒有對你動手動腳?你弟會不會起鬨把你們送作堆……全是這種小家子氣的問題。 『申春?』他緘默的時間太長了,讓女人疑惑地喊了聲。 他抿嘴唇,不太情愿地皺起眉頭。 「……我在想,我一邊很希望你玩得開心,可是事實上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我還沒見過你穿泳衣的樣子,那傢伙憑什么搶先我一步?」申春說到這里已經瀕臨自暴自棄,「但換個角度想想,至少我看過你沒穿衣服的樣子,而他沒有?!?/br> 果然女人那里以沉默作為回答。 申春話脫口而出的三秒后,他站起來挫敗地把額頭貼在鐵門上,頹喪地撞了幾下。 『那個……申春,你該不會……現在在我家門口吧?』女人怯怯問出口,「我……聽見鐵門的聲音……』 申春索性不掙扎了,「對,我在你家?!购髞硐胂耄傅抑皇锹愤^而已?!?/br> 女人發(fā)出輕笑聲,接著慌張地「啊」了一聲,電話傳出細瑣的摩擦聲。 「陳靜?」 『我……我又流鼻血了……等等……』 「你做了什么會讓鼻子流血的事?」 『我被狗撞……』 申春安靜幾秒鐘,之后是不留情面地大笑出聲,女人因此幽怨地嘆了一口長氣,她的身邊好像還有別人,聲音低沉和她說些話,她回答得很模糊,申春能聽出「對」以及「就是他」。 『申春……你明天就要回去了嗎?』 「嗯,我訂晚上七點的票。」 『喔……那,中午……』女人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緊張,『我弟問你……要不要來我家吃飯?他想和你聊一下……』 申春毫不猶豫就答應了,聽女人跟身旁的弟弟傳話后,又跟他說她大概下午才回去,要他別繼續(xù)等待。申春問她除了鼻子以外還有沒有傷到哪,她回說臉頰也被抓傷,他要她記得擦藥,顧忌旁邊還有個弟弟也不方便再多說什么,很快就掛上電話。 而一個人靜下來以后,他才發(fā)現這場飯局應該算是變相的丑媳婦見公婆。申春一想到要被她弟弟品頭論足,開始不自覺規(guī)劃起明天的穿著和談吐,直接在腦里演練一遍過程,雖然這一點用也沒有,但至少能安撫他的情緒。 女人說了她得要再一段時間才會回來,申春卻沒有打算要回家去等。他只是在附近的咖啡廳坐上幾個小時,見時間差不多了,才付錢慢慢走回女人家樓下。想說要不要躲起來嚇她一跳,可是被狗撞這件事已經夠倒楣了,申春想想,決定還是安分守己在外頭乖乖站著。 沒過多久,不遠處從巷口能看見一輛車緩緩開過來。起先看到的是駕駛座上一個陌生的男人,申春猜那就是她小學同學,而女人坐在副駕駛座,看起來玩得累了,頭側向一旁安然睡著,鼻子周圍通紅一片,看起來很像小丑鼻子。 等了一會兒,車子沒有繼續(xù)開過來,申春靠在門上等得納悶,從一旁住戶栽種的高大植株探出半顆頭,想看女人究竟在磨菇什么,結果卻看見那個男人趴在方向盤上,凝視女人睡相的側臉。 那是一個絕對足以對申春構成威脅的男人,成熟而且模樣端正,還有自己的車。申春忍不住思考起,如果他從現在開始規(guī)劃,畢業(yè)以后要賺到買車的錢大概還要多久時間。 那時候他們應該還在一起吧,他二十幾歲,女人也三十出頭了,不曉得那段年齡層開始要談戀愛,是否還能夠像這樣簡簡單單,只要想著彼此的事就好,但他很快就推翻這種臆想──那傢伙到底還要這樣看她看多久? 申春蹙起眉,對于男人這種近似伺機而動的凝視感到不悅,不過他也不能貿然上前,這太失禮了,于是他繃緊唇角冷冷看男人輕輕拍她肩膀,像是要她起床,不過女人熟睡的程度理所當然令他徒勞無功。 而這時男人沒有鍥而不捨,申春感到不對勁。 果然下一秒鐘,他便看見對方專注凝望她一會兒后,慢慢傾過身,但并不像是要幫她解開安全帶──但就算要解開也不合邏輯。申春的心臟陡然被一隻手緊扼住,他拔腿衝向車子,在男人吻上她之前,雙手狠狠地朝引擎蓋重重捶下,「磅」地一聲,讓男人警覺地立即抽開身,錯愕瞪大眼看著粗喘氣的申春。 女人也被嚇得從座椅上跳起來,茫然地看著男人,又轉頭凝視前方的申春,一頭霧水,但申春被怒火燒得略微失去理智,沒有心情去理睬她。這其實不是她的錯,但她太毫無防備,如果申春沒有憑著一股傻勁找她,說不定男人早就得逞了。 他壓抑住想把男人從駕駛座揪出來揍一頓的衝動,走到女人那側的車門,彎腰以指節(jié)輕輕叩了幾聲。 男人看他的眼神很冷靜,他將門鎖打開,申春順理成章拉開門,探進車子里。 「先生,請你自重,她是我的女朋友。」申春咬牙說出這句話,之后對搞不清楚狀況,頭發(fā)睡得亂七八糟女人命令道:「陳靜,跟你朋友說再見──立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