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類，你有什么愿望嗎？」

    面前的藍色眼睛，清晰倒映著自己驚訝的神情。

    ——那是一雙像水晶一樣，澄澈明亮的眼瞳。

    分明是純粹乾凈的直率目光，卻如利劍般刺進他的心里，一瞬間血流成河，被搗亂的思緒使的沉積于記憶深處的碎片翻涌而上，佔據(jù)他全部的理智。

    「聽見了嗎？人類？你怎么了……」

    稚嫩的聲音從開開合合的唇瓣間一股腦地蹦出來，從逐漸模糊的視野中，他看見那雙眼珠子里添了幾分猶疑，眼睛上頭的眉毛困擾的向中間靠攏。

    他很想回答男孩，告訴他自己確實聽見了。都貼著臉吼了，誰還不能聽得一清二楚？

    但是，他心有馀而力不足。

    他現(xiàn)在只想找個路邊的水溝，或是公廁的馬桶，還是樹林里的無人角落……隨便哪個都可以。

    ——只要能讓他把那股隨著記憶猛然升起的反胃感，徹徹底底傾倒出去就行。

    §

    這是mysta第一次鼓起勇氣和人類說話，沒想到那個人類直接被嚇吐了。

    看見人類臉色發(fā)白的摀住嘴巴彎下腰，mysta也被狠狠的嚇了一大跳，好不容易藏好的耳朵和尾巴差點冒出來，被他匆忙憋了回去，而后跟在踉蹌的男人身后一起奔往廁所。

    幸好他躲得快，也感謝男人的毅力，不然他初入人類社會就要立刻解鎖被吐一身的成就。

    那個臉色蒼白的人類把自己關(guān)在廁所的隔間里，痛苦的乾嘔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出來，夾雜著驚天動地的嗆咳聲。

    mysta有點手足無措，小手握的很緊，貼在褲子兩側(cè)的縫線上，身體僵硬的豎在廁所門板前。

    在人類世界里遇到這樣的狀況應(yīng)該做些什么呢？

    他絞盡腦汁回想小師傅mika的教誨——「雖然有些人類真的很爛！不過，老實說好人也很多啦。如果你遇到好人，記得對他們好一點！給人類實現(xiàn)愿望或贈與禮物，他們最喜歡這種東西了！但是，怎么說呢，感覺你很容易被騙……」

    mysta選擇性遺忘后面的詆毀。

    他已經(jīng)用「實現(xiàn)愿望」作為開場白，接下來是不是該送禮了？可是，有什么好送的呢……mysta見隔間里的人類一時半刻好像不會出來，決定趁機衝去附近的大街上買禮物！

    ……等等，不對。

    他才踏出公廁，就想起自己是個窮光蛋。

    mysta失落的緩下腳步，正想著乾脆摘朵花送人，就看見公園里走進一個年老的人類。吸引他目光的并不是白發(fā)蒼蒼的老爺爺，而是老爺爺手里攢著的紅繩，繩子的另一端系著……一隻毛茸茸的柴犬。

    老爺爺步伐沉重遲緩，像生銹的機器人，費了好大力氣坐到長椅上。喘了半晌，老爺爺把手抬起來，柴犬彷彿感應(yīng)到了什么似的，立刻邁著四條短腿湊到老人身邊，把腦袋湊到枯柴的手掌下，親暱的蹭了又蹭。

    mysta驚訝的張大了嘴巴，腦袋里閃過一個絕妙的主意。

    §

    vox仰起臉費力的嚥下不斷涌上的不適感，好一會兒才脫力的垂下頭，任由散落的發(fā)絲遮住狼狽的面容。他跌坐在不甚乾凈的地板，胸口不規(guī)律的起伏，安靜的空間里回盪著疲憊的喘息聲。

    十幾分鐘前，他穿越公園走向回家的路途中，一個約莫十四歲的少年忽然從天而降——準確來說，是從樹上跳下來——張口就是妥妥的邪教傳教士派頭。

    實現(xiàn)愿望？人類？vox在心里嗤笑一聲。那小鬼大概是剛化形沒多久，開口閉口全是破綻，倘若遇上的不是他，大概不是被送去精神病院，就是被有心人抓去做實驗。

    vox扯下一段衛(wèi)生紙，把身上的冷汗和嘴角的穢物擦乾凈，扔進垃圾桶，撐著膝蓋站起身。他猶豫了一瞬，不知道等會兒該用什么角色來面對男孩。裝成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類，然后把這小鬼帶去警局叫父母領(lǐng)回家，省一事算一事嗎？

    vox手握住冰冷的門把，絲絲縷縷的古老記憶在腦袋里發(fā)出抗議。壓下的不適感沒再出現(xiàn)，生理的噁心之后馀下的只剩心底的痛楚。他搖搖頭甩開不愉快的回憶，努力將自己從幻想拉回現(xiàn)實。

    他知道這種剛化形的懵懂小妖怪在人類世界很危險。萍水相逢也算是緣分，就……幫個忙吧。他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卻沒想到打開門后，眼前的畫面居然他想好的說詞立刻煙消云散。

    剛剛從天而降的男孩正站在公廁的門口，自他背后灑進的陽光在磁磚地面上勾勒出灰色的影子。

    影子忽然變短，vox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對方光著腳丫，彎著腰，正在……脫褲子。

    vox瞠目結(jié)舌，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嘿，人類！」藍眼睛的少年見男人終于出來了，燦爛一笑，連身后的陽光都黯然失色，「等等我喔，我要送你一個禮物。」

    話還正說著呢，手就麻利地把褲子跩下來了。

    禮物？脫褲子？等等，是他理解錯誤嗎？vox腦袋當機。

    這時，少年又掛著天真的笑容補上一刀：「我想了想實在不知道要送你什么，最后我決定了，不如把我珍貴的一部分送你吧?！?/br>
    嗯？珍貴的一部分？什……什么鬼！這傢伙是什么動物的化形？第一次見面就送出、送出這種東西……

    他瞪大眼睛看著少年連內(nèi)褲都一併脫掉，絲毫不害臊地曬著光溜溜的屁股和小小鳥，轉(zhuǎn)過身對他拋出兩個鏗鏘有力的字——

    「來吧！」

    02.

    vox坐在沙發(fā)上盤著手，對面的男孩正襟危坐跪于在茶幾前?？照{(diào)安靜的吹出涼風(fēng)，不知是不是錯覺，室內(nèi)的溫度遠比冷氣機顯示的低許多。

    mysta偷偷抬眼看了一眼vox，男人的墨色發(fā)絲在奔跑后有些凌亂，披散在肩膀上。在接觸到冷若冰霜的眼神后，他抖了一下立刻縮回來。

    男人咳了一聲，似乎要開始他醞釀已久的審問，mysta跪姿更僵硬了。

    他張開嘴，低沉的嗓音傳出——

    「首先，人類不會在路上脫褲子?！?/br>
    嗯？mysta愣了一下，抬起頭，眼中帶著驚訝。

    他以為對方會更在意自己是什么存在，畢竟剛才他的耳朵……

    「也不會揪著人就喊人類?！箆ox不滿意對方的走神，抬高一些音量，打斷了mysta的疑惑。

    vox心里懊惱，他不知道這個小鬼到底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作為有多危險，不過既然他愿意帶著這孩子回家，他就會讓這小孩知道在人類社會生活的禁忌和規(guī)則。

    舉手之勞罷了，vox心想，他沒有無情到連這種援手都吝嗇給予。

    「我、我知道了……」mysta觀察過人類生活很長一段時間了，他當然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但是在公園時，他看見男人后心跳便忽然開始加速，連帶腦袋瓜都遲緩了些。

    如今他回過神來，也明白在公園里的那一齣有多令人膽戰(zhàn)心驚——要是有人類看見他憑空長出的尾巴和耳朵……mysta后怕的背上都起了層冷汗。幸好在無法挽回之前，被男人包上外套后扛在肩上帶回公寓里。

    他呼了口氣，想開口道謝。

    「我想……」

    「道謝或報答就不用了?！箆ox揮揮手阻止對方的話，而后帶著幾分揶揄的笑意問：「話說回來，你要送我的禮物，就是被巡邏員警當成戀童癖變態(tài)抓進局里嗎？」

    vox回想剛剛那一幕，心里的情緒是好笑大過于生氣。這大概是他數(shù)百年來遇過最為荒唐的場景之一了。

    「呃，這個，真的很抱歉……」mysta尷尬的摳著手指，低著頭解釋：「我只是想借你摸摸我的尾巴。」他以為人類摸到毛茸茸的東西都會開心的，那個老爺爺摸柴犬時看起來就很幸福。

    mysta說到這里，想起什么似的瞪大眼睛，猛然抬頭直直盯著男人。

    「可以發(fā)問嗎！」小男孩認真的舉起手。

    vox憋住笑，好奇這孩子是不是很嚮往校園生活，偷偷觀察過學(xué)校的上課情形。他努力維持住正經(jīng)的表情，抬手比出「請」的手勢，「可以，請說?！?/br>
    「你不好奇我的事情嗎？」mysta滿足的在心里記下舉手發(fā)問的成就，小心翼翼的觀察vox的表情，「關(guān)于我的耳朵跟尾巴，你好像沒有很驚訝。」

    阿，來了。

    vox面色如常，心里卻迎來一陣糾結(jié)。

    難題來了。他要實話實說嗎？若坦白自己是非人類，這孩子大概會掉頭走人吧。畢竟他的目標好像是人類，雖然對于這傢伙找到人類后要做什么，他還摸不著頭緒。

    先來試探一下好了。

    「可能是你精彩的出場把我嚇吐了，其馀的事情都意外的能接受?！顾笱苓^去，趁對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反問道：「換我問你。我知道你不是人類，大概是某種妖怪吧。怎么會找上我？目的是什么？」

    說起這個，mysta沒有一秒遲疑，立刻睜著閃亮大眼睛說出他的心愿：「因為我對人類世界很感興趣！我想要找到一個愿意收留我的人類，跟他一起體驗生活！」

    vox忍下吐槽的衝動，「所以你就把我攔下來了？」

    「嗯，我有種直覺，你是個好人類！」

    「……」這么糟的直覺不如不要了。vox避開對方純真的眼神，無奈地想。

    「如果我拒絕你，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mysta一臉理所當然，語氣充滿干勁，「那就去找下一個目標阿！直到成功為止，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要找到一個愿意收留狐妖的人類，雖然不能說不可能，但機率微乎其微。vox抹了把臉，他不能放任這孩子近乎送死的舉動。

    他嘆了口氣，藉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衝動說：「你跟我一起住吧，反正我房子挺大的。」

    「咦？真的嗎？真的嗎！」mysta從地上彈起來，舉高雙手蹦蹦跳跳，高興地喊：「萬歲——！」

    vox看著小孩的橘色耳朵再次從毛茸茸的腦袋瓜上蹦出來，嘴上制止對方會造成鄰居投訴的蹦噠，嘴角卻不禁彎起。

    于是，一個由惡魔扮演的人類，和一隻剛化形的小狐妖，開啟了奇異的同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