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親愛的騙子》 2-0 演員
「你回來了?」 晚上十點(diǎn),陳晨打開家門時,恰好在玄關(guān)附近整理鞋柜的中年女人抬頭,一注意到是他,便笑著問了句。 沒有馬上回應(yīng),陳晨沉默的脫下鞋子,錯開女子還在柜子邊上的手,將自己鞋子整齊放至最角落的位置,才低低哼出一聲:「嗯?!?/br> 語調(diào)平板,十分疏遠(yuǎn)冷漠,女子卻像沒感覺,一點(diǎn)都不受影響,還接著湊上去問:「我聽說附近新開了家餐廳不錯,和你爸說了下,他就想要帶我們一家人去吃吃看,你周末有空嗎?」 在女子的詢問聲中一路往前走,停在自己房門前,陳晨握住門把,手背不自覺因?yàn)橛昧某銮嘟?,話音卻是不符合情緒的平淡:「沒空。」 語罷,他沒管身后女人欲言又止的表情,逕自進(jìn)房就甩上門,隔絕了內(nèi)外兩個空間,不留馀地。 隨手按開門邊的電燈開關(guān),陳晨望著眼前布置簡單,色調(diào)單調(diào),僅放著個半滿書柜、書桌,及單人床的房間,并沒有任何覺得太過簡陋,想增加裝飾的打算。 在這個家所逗留的時間并不長,基本上這間房對他的功用,頂多不過是短暫的棲身之所,比起家這么溫馨的詞匯,更趨向于飯店一般的存在。 拘謹(jǐn)著行動,有意無意地壓縮自己在這個家的存在感,對于女人的邀請,陳晨不曾答應(yīng)過,從來都是用沒空草草帶過。 如此反覆的拒絕,就連他都覺得自己有些不識好歹,但怪就怪在女人就算總是碰上他的冷臉應(yīng)對,也從未打消過邀請的念頭,讓兩人始終僵持在場莫名的拉鋸戰(zhàn)中,誰也不愿退步。 「陳晨,不然我們明天,等你放學(xué)回家去吃吃看?」 恍惚間,女人的聲音又傳來,伴隨帶有節(jié)奏的叩門聲,讓陳晨不禁皺起眉頭,落在眉間的深刻皺紋,搭上他尚且稚嫩的臉龐,有著不符年齡的沉重。 「……不用?!拱寻旁诘厣?,陳晨往后倒在床鋪,像個無法動彈的重傷病患,胸口遲緩起伏,渾身上下只有喘息的力氣。 這次回答后,無論女人再怎么詢問,陳晨都沒有半點(diǎn)回應(yīng)。 好不容易,等到感覺外頭的人終于放棄,房間回歸寧靜,他才松口氣,任由自己意識徹底陷入夢境,昏沉睡了過去。 陳晨休息品質(zhì)一向不好,并不容易入睡,雖稱不上失眠,但要好好睡一覺,往往得把自己往死里整,疲憊至極,真撐不過去才能換來一夜好眠。 而這所謂的一夜好眠,一覺到天明的機(jī)會還通常不高,被夢境折騰一晚,早晨起床更感無力,想緩過氣必須得在床鋪躺上老半天,才是真正的常態(tài)。 而這晚,也沒例外。 「哥哥!mama說要帶我們出去玩!」 從久遠(yuǎn)記憶翻攪而出的,是弟弟歡快的身影,拉著他的手,興致勃勃地說著年假的行程,「mama說我們早點(diǎn)出發(fā),晚上就能去逛那邊的夜市了!」 完全沒法改變過去,夢里的陳晨一如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那般,垮著臉,好似心不甘情不愿的說:「嘖,麻煩死了?!?/br> 儘管心里不比弟弟冷靜多少,他還是一付嫌棄的模樣,狠狠澆了一桶冷水,在弟弟即將出游的愉悅情緒上。 「哥你不想去玩嗎?」小聲地問,弟弟話里的委屈讓陳晨十分不自在,嘴上卻沒學(xué)會怎么服軟哄人,反而更加強(qiáng)硬的說:「看到你就討厭,怎么可能玩得開心?」 即便口里吐出的都是不滿,陳晨身體倒是誠實(shí),邁步就往門口走去,毫無躊躇猶豫。 小別墅庭院盡頭連接著寬闊的停車場,還沒走近,他就能望見空地處唯一一臺家用小轎車旁,倚著車門,表情木然雙手還胸的女子。 她似乎心情不怎么好,臉龐上甚至是帶著深刻的疲憊……意識到這點(diǎn),陳晨腳步停下,忽然不敢接近。 但沒等他轉(zhuǎn)身逃開,女子的目光就毫無預(yù)警移往他所在方向,輕而易舉將他全包裹在自己的視線里。 來不及閃躲,兩人四目相交的剎那,陳晨敏感地讀出了女子大起大落,陡然轉(zhuǎn)變的情緒──先是寬慰喜悅,而后便是極其復(fù)雜的退縮及隱隱排斥。 向來都是如此。自從父母離婚后,和爸爸根本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就像是個罪魁禍?zhǔn)?,光是存在便是抵在mama心上的一根刺,總會讓她的臉上浮現(xiàn)幾分難堪,在無法釋懷中徘徊。 「所以……我才說我不喜歡出去玩呀……」捏著衣襬,沒有和弟弟一樣歡快的直接往mama撲過去,陳晨留在原地,嘴唇抿起,滿臉都是憤怒倔強(qiáng)。 放在旁人眼里,少年的舉止完全是迫于無奈,才被逼著去參加家庭旅行,沒有半點(diǎn)喜色。 小碎步前進(jìn),陳晨直到汽車發(fā)動最后一刻才跑上車,位置還挑在駕駛座正后方,除非mama背后有長眼睛,不然在抵達(dá)目的地前,都只能看見另一邊的弟弟。 夢境如往常一般冗長且殘忍,少年陳晨只能持續(xù)保持望著mama背影的狀態(tài),坐在后座,任由景物隨車子前進(jìn)飛快向后流竄,就好像他前進(jìn)了多少都是徒勞無功,背影終究還是背影,離開的人終究不可能被他追回。 額上滾汗,從不知是噩夢還是美夢的回憶中醒來,陳晨急促的呼吸沙啞碎裂,細(xì)聽之下,彷彿動物幼崽受傷后的孱弱喘息。 坐起身,他雙手?jǐn)傞_壓在表情失控的臉上,強(qiáng)迫自己的狼狽,沒有攤開在陽光下的機(jī)會。 現(xiàn)在的他,對于當(dāng)時的情境早生出幾分模糊,記得最清晰的,是mama的背影,以及孩童時期,那懵懵懂懂的夢想──未來和mama出門,絕對要換我開車。 不想再躲在mama后面,仍然年幼的陳晨沒有大人那么多彎彎繞繞的想法,只是想著爸爸離開后,mama才需要自己開車,或許是因?yàn)殚_車太累,她才會總是心情不好……那么未來他就要當(dāng)mama永遠(yuǎn)的司機(jī),只要不跟爸爸一樣自己偷偷跑掉,mama肯定會喜歡自己。 他想成為足以背負(fù)起mama的存在,不要總在后面看著她,就算她不想看到自己的臉,目光所能容忍的極限僅是背影他也沒關(guān)係。 他也想,像自己望向mama專心一意那般,讓mama好好看自己一次,不要再是透過他,去回憶不愿面對的曾經(jīng)。 真是傻氣。想到自己童年許下的愿望,陳晨感到好笑,又有幾分羨慕。 羨慕童年將往前進(jìn)視為理所當(dāng)然的自己。 好笑現(xiàn)在已深陷在回憶無法自拔的自己。 越長大,竟變得越來越害怕改變。 mama載他和弟弟出去玩的車子,在讓他們喪命的車禍中幾乎全毀,事后陳晨找人來修補(bǔ),也不過是給它蓋了層假皮,金屬外殼下,是四分五裂的零件,雕塑品一樣,擺在停車場再也沒挪動過。 陳晨的夢想,似是也就此被停留在那場車禍后,與那輛沒有機(jī)會再次發(fā)動的車子,一起被攤在停車場曝曬,直至乾枯風(fēng)化那天。 或許是想背負(fù)的那個人,在短短一天內(nèi),連最后一面都見不著,就被生生抽離人生。對陳晨而言,比起悲傷,更多的是無法被時光抹除的不真實(shí)感。 總覺得有天回頭,離人仍會出現(xiàn)在熟悉角落。 「陳晨,為什么你會想到要坐到車頂上?」 在早餐之約最后一天,心理忐忑的顧念盼不敢直問自己明天能不能來,便沒話找話,能問什么是什么,就想和陳晨多待一會。 卻沒想到自己的隨口一問,換來的是少年的良久沉默。 「……或許是視野比較好吧?!棺罱K,他回,面無表情的。 走不動,就找個能看得比較遠(yuǎn)的地方停下吧──就算底下壓著的,是曾經(jīng)的夢想。 不知道陳晨的復(fù)雜心思,聞言,顧念盼皺起眉頭,臉上滿是不解,「視野?但這里就算站得比其他地方高,能看到的還是別墅的圍墻呀……」 還有許多疑問,但顧念盼望著陳晨忽然轉(zhuǎn)過頭,看向自己似笑非笑的表情,便忽然什么都問不出。 就好像,再繼續(xù)往下的話題,只能是個秘密,不該有重見天日的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