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只能哄：“爹，鹵大腸兒等會再說，許郎到了，你不是有話要和他說嗎？”

    老皇帝“哼”了一聲。

    許煙杪在太子的眼神示意下，走到老皇帝面前，張了張嘴：“……陛下?！?/br>
    那嗓音沙啞得不像話。

    老皇帝轉(zhuǎn)過頭去瞅了瞅他：“來了？”

    燭光映著他瘦削的臉、深陷的眼窩——你說，人怎么能瘦得那么快呢？明明前兩天見，還是一個看上去健壯得能下地的老頭。

    許煙杪鼻子一酸：“陛下有甚吩咐，臣一定謹記于心！”

    老皇帝：“你走吧?！?/br>
    太子猛地瞪大眼睛，就連竇皇后也怔了一怔。

    可許煙杪會錯了意。

    青年一時尷尬，便紅著臉說：“是，臣告退?！?/br>
    老皇帝定定地看著他，重復(fù)：“你走吧?！?/br>
    許煙杪突然反應(yīng)過來，瞳孔顫動，渾身好似爆起粟粒。

    “陛下，你——”

    老皇帝第三次說：“你走吧?！?/br>
    他的瞳孔里倒映著許煙杪的樣子——二十來歲的模樣，正睜圓了眼睛看他，細皮白rou，沒什么心眼。

    他其實應(yīng)該把人留下來的。白澤的存在，對大夏是利大于弊，他能夠替大夏查漏補缺，雖然如今懶懶散散，可人心都是rou長的，待得久了，他還能忍得住不主動利用神器幫助大夏變得更好嗎？

    錦衣衛(wèi)跟他說，太子把屠龍術(shù)丟進了揚子江中，這也沒關(guān)系，只要許煙杪還在，時間久了，多少屠龍術(shù)都能再套出來。

    為了大夏，他應(yīng)該把許煙杪留下來的。

    可是……

    老皇帝讓太子扶自己坐起來，手搭在那膝蓋骨明顯突出的膝蓋上。

    可是……

    他看了一眼許煙杪，平靜地說：“回去你來的地方吧?！?/br>
    回天上去！

    人世間太污濁了，容不下干凈的白澤。

    這四年來，錦衣衛(wèi)沒少攔下針對許煙杪的暗殺。哪怕是在神器表明許煙杪死亡之后，全天下將再無秘密，也依然有人前仆后繼。

    ——這天底下一直不缺“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的人，也一直不缺情緒上頭不管后果的人。

    甚至，有的人的思路就是這樣子：我不殺他，我做的事情遲早會被他翻出來，我殺了他，到時候所有人的臟事都爆出來，我反而不一定會被怪罪。

    神器神邊從來不是風(fēng)平浪靜，只不過一切暗潮都被按下去了。

    老皇帝相信自己能護住許煙杪，相信太子能護住許煙杪，對太孫，卻是半信半疑?？扇羰翘珜O與許煙杪培養(yǎng)出感情來，他人又有少年英主氣象，護住許煙杪，倒也使得。

    前提是，許煙杪沒有暴露出來自己擁有屠龍術(shù)和反屠龍術(shù)。

    天統(tǒng)大帝幾乎可以預(yù)見，待他離開后，待太子離開后，待這一任視許煙杪為疼愛小輩的官員離開后，會有無數(shù)的人想要殺了許煙杪，也會有無數(shù)的人想要利用許煙杪，會有無數(shù)人借著許煙杪的心聲牟利，去算計他，去與他虛與委蛇……

    而當(dāng)時的皇帝，未必會保護他。因為皇帝也會忌憚屠龍術(shù)，也會覬覦反屠龍術(shù)。

    ——而且，長輩能讀小輩的心，和小輩能讀長輩的心，意義是截然不同的。

    這混蛋小子，要么被傷透心回到天上，要么識遍人心險惡，繼續(xù)在人間沉浮?？刹还苣囊粋€，都太痛苦了。

    ＊

    許煙杪愣愣看著老皇帝。

    老皇帝用最后的力氣，握住許煙杪的手，輕輕往外推。

    回去吧！回天上去！

    去做你自由自在的白澤，沒有算計沒有利用。

    回去吧！

    太子牽過許煙杪的手，拉著他往外走，到了門檻處，輕柔地往外推，眼神中滿是真摯：“回去吧，許郎！”

    雖然本宮很想擁有白澤的輔助，雖然大夏很需要白澤，但是回天上去，才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外間人見到太子將許煙杪帶到門檻處，看得一愣一愣，不知道他們這是在做什么。

    竇前丞相眼中閃過明悟，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許煙杪面前半彎下腰：“許小子，你如果要回去，就讓老夫送你一程吧?！?/br>
    他把許煙杪背在背上，那勁兒簡直不像個年紀(jì)大的人，背著許煙杪走路毫不費力。

    他走了七八步，戶部尚書站在他面前，將許煙杪接到自己背上。

    “許煙杪，多謝?！?/br>
    多謝你為大夏帶來的勃勃生機。

    一個個大官站起來，每個人背著許煙杪走一段路。

    “多謝?！?/br>
    “許郎，多謝。”

    “謝謝你來大夏?！?/br>
    “謝謝你讓大夏變得越來越好?！?/br>
    “慢些走——”

    皇帝寢宮到皇宮大門，一千六百步，白澤腳未沾塵。

    君是天上客，就不要沾染凡間塵埃了。

    你干干凈凈的來，那便干干凈凈的走吧。

    有錦衣衛(wèi)策馬而來，急急忙忙將獅貓帶到許煙杪面前。許煙杪回頭看著自己熟悉的官員們，眼淚完全止不住。

    他知道他們?yōu)槭裁醋屗撸?/br>
    天統(tǒng)大帝要走了，他們護不住他了。

    而老皇帝，不想讓他去看他最后一面，怕他過度悲傷。

    “那……我走了……”

    許煙杪抱著獅貓，按下了回去的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