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網(wǎng)站
伊青那一夜離開后,就再沒有出現(xiàn)過,黎錦秀卻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 他在每天繁忙的日程中擠出了空余的時間開始為伊青制作衣袍。 作為業(yè)余人士,黎錦秀只是根據(jù)文物資料和自己的想法確定了衣袍的顏色款式,織布、繡花、打版這種工作還是交給了專業(yè)從業(yè)者。 想著伊青的衣服不能是千篇一律的東西,黎錦秀按照記憶畫出與伊青衣袍上暗紋相同的圖案和玉佩上的花紋——前者是十二文章和四只黎錦秀并不認(rèn)識的獸類,后者是各類獸面紋、螭紋、龍鳳紋等,黎錦秀記憶力很好,一比一畫出來對他來說并不難。 畫好了紋樣后,黎錦秀找到布料廠家專門定織了不同顏色、不同質(zhì)地和姆米數(shù)的暗紋真絲綢緞布料,分別用作襯袍、衣身、衣緣和外袍,又找了最好的手推繡師傅打樣繡花。手推繡繡品比機繡繡品更精致,出品速度比純手繡快一些,屬于現(xiàn)階段折衷的選擇。 除此之外,他還跟著古法平裁的老師傅學(xué)習(xí)了如何依照紙樣進行剪裁、如何使用縫紉機縫紉。 因為伊青說過,必須得是他做出來的衣服。 前期準(zhǔn)備工作做好之后,黎錦秀比對著打好的紙樣開始練習(xí)剪裁和縫紉。 黎錦秀天生恐針,雖然縫紉機上了保護的壓條,滑溜溜的真絲布料也提前漿洗過,但他還是因為恐懼和謹(jǐn)慎做得很慢,大半個月過去才做出了一件像模像樣的成品。 只是一件單品而已。 黎錦秀將它穿在了按照印象中伊青的尺寸修改過的人臺上,檢查著細(xì)節(jié)和針腳,然后又將它放在了一邊。 他是苛求完美的人,這件衣服還達不到標(biāo)準(zhǔn),只能算練習(xí)之作。 黎錦秀繼續(xù)制作第二件一模一樣的衣袍。 “錦秀。” 孫姨敲了敲并沒有完全合上的門,然后端著一碗冰過的綠豆湯走了這間臨時改出來的“服裝工作室”,“先休息一下,喝點綠豆湯吧,你晚上也沒怎么吃?!?/br> 天氣已經(jīng)逐漸熱了起來。 “謝謝孫姨,先放一會兒,我等下喝?!崩桢\秀頭也不抬地依照紙板劃線、裁布。 “好吧,那你一定要喝啊?!?/br> 孫姨知道,黎錦秀從小就這樣,一旦沉迷在什么事情里——愛好也好,學(xué)習(xí)也好——就會廢寢忘食。 “嗯?!?/br> 黎錦秀隨意回應(yīng)了一聲,其實根本沒有將綠豆湯放在心里,等他再抬起頭時,已經(jīng)是凌晨十二點,他定的鬧鐘響了。 該睡覺了,明天還要回紫文山。 那碗綠豆湯早就被中途來查看的孫姨帶走了,黎錦秀根本沒能想起它,他將布料和工具歸置整齊,離開了工作室。 在他離開后不久,空無一人的工作室里,出現(xiàn)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伊青伸出手,指尖輕觸殘留了黎錦秀體溫的半成品。 黎錦秀那樣好,他舍不得放手。 次日,黎錦秀給葉帆、樊赤云等人放了假,被文琴派來的車接上了紫云山。 今天沉蓓也在,黎錦秀到的時候,她正站在園子里打電話。 “……甭老跟我在這吊腰子,家里就你黎市長一個大忙人?” 沉蓓嘴上說著指責(zé)的話,眼里卻帶著笑意,這時看到黎錦秀走進來,她又說道:“好了,不跟你說了,錦秀回來了?!?/br> “媽?!崩桢\秀走到她面前。 沉蓓掛了電話,打量著黎錦秀,她微微皺起眉頭:“你這幾天是沒有睡好嗎?黑眼圈怎么這么重?” “稍微睡晚了點?!崩桢\秀道。 兩人走進屋里,沉蓓問他:“是不是工作上壓力太大?我之前聽說,有誰給你氣受了?” “沒有的事?!崩桢\秀輕笑。 沉蓓卻若有所思地道:“可人家還專門跟我賠禮道歉?!?/br> 黎錦秀驚訝:“誰?” “馮飛舟?!?/br> 黎錦秀聽到這個名字,略帶不悅地蹙起眉:“他又做什么?” 他和瓊白已經(jīng)差不多了解了葉瀾芝為何而死。馮飛舟是導(dǎo)致葉瀾芝死亡的一環(huán),他能忍住不將來龍去脈告訴沉蓓,是因為尊重程序正義,但不代表他能繼續(xù)忍受馮飛舟這些人。 沉蓓道:“跟上個月軍區(qū)總醫(yī)院那件事有關(guān)?!?/br> “那天晚上,我們是抓了兩個寧州過來的嫌疑犯,那倆人犯的事兒可能跟馮飛舟有點關(guān)系,我們就找他問詢了一下,問完了就把人放了。結(jié)果馮飛舟下來后找到我,說他之前說話冒犯,得罪我兒子,讓我不要讓心里去?!?/br> “他什么意思?”黎錦秀原本只是厭惡,這下真騰起了幾分火,“想給您扣公報私仇的帽子?” 沉蓓輕嗤了一聲:“那也得他能?!?/br> “不過馮飛舟倒是神通廣大,還特地查了你的身份?!?/br> “恐怕不是他?!崩桢\秀心里有數(shù)。 沉蓓道:“我知道?!?/br> 黎錦秀問道:“那個案子結(jié)了么?” “沒有,但差不多了?!背凛韲@了口氣,“起碼六條人命,一個是嫌犯的情婦,一個是仇殺,叁個是因為生意糾紛,剩下一個是街道辦事處的同志,因為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罪行被滅了口。” 黎錦秀知道最后那一個是葉瀾芝。 “遺體都找到了嗎?”黎錦秀問。 沉蓓道:“找到了遺骨。他們自己運營了養(yǎng)殖場和屠宰場,每次殺完人后先分尸,再削rou剔骨,rou攪碎拿去喂豬,頭顱、手、腳和骨頭鋸斷了分批埋在荒山里?!?/br> “之前山里突發(fā)泥石流,幾截爛碎的人骨被沖出來了,意外路過的人第一時間報了警。寧州警方那邊比對了dna,發(fā)現(xiàn)屬于某個跟嫌犯相關(guān)的失蹤人口,這才開始重新查?!?/br> 黎錦秀想起了那截被瓊白帶走的斷手,那應(yīng)該是養(yǎng)殖戶提前去取出來的,是那場泥石流的時候嗎? “媽,這個案子的背后……” 沉蓓抬起一雙分明的眼睛看他,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沒有證據(jù)的話不要亂說。我們還會繼續(xù)查?!?/br> 高鳴那天晚上突發(fā)惡疾,還莫名瞎了一只眼睛,興許是知道自己下半輩子就這樣了,他一口將罪責(zé)攬了。他兒子高赫軒卻沒那么能抗,一審就心理防線崩潰,能招的全招了,現(xiàn)在只差進一步的查證他們就可以扣人了。 黎錦秀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道:“好?!?/br> 沉蓓問他:“你怎么這么關(guān)心這件事?難不成真記恨上馮飛舟了?還是因為季云馳?我聽說那小孩在你那兒住了好幾天?!?/br> “都不是?!崩桢\秀無奈地笑了一下,“我關(guān)心季云馳做什么,人家有媽。” 即便季聽潮真出事,趙寧寧也不會讓季云馳流落街頭。 兩人說著,走到了客廳,正在看書的沉竹實聽了一耳朵,問道:“你們在聊季云馳?你蘭姥姥提過,說他媽在跟孩子他爸家爭他的撫養(yǎng)權(quán)?!?/br> “趙主任要季云馳的撫養(yǎng)權(quán)?”黎錦秀倒是有些驚訝。 沉竹實取下了眼鏡,說道:“是啊,說動靜鬧得挺大,這眼看都要調(diào)去靜海了,怎么又要起了孩子?那季家哪里肯放手,就這么一個孫子。” “那孩子,也不好弄?!背林駥嵱窒肫鸺驹岂Y無證危險駕駛的事,搖了搖頭,“這一家子鬧得雞飛狗跳。” 沉蓓坐在她身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沒有開口說話。 別人家的家事她不關(guān)心。 沉竹實又問她最近忙的事情了結(jié)了沒,沉蓓將案子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沉竹實聽到葉瀾芝的事,惋惜又同情地問道:“那孩子家里人什么情況?” 早些年沉蓓剛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在一線掃黑,沉竹實也天天做噩夢,就怕沉蓓被報復(fù)、被滅口。 “那位同志姓葉,叫葉瀾芝,他原本是孤兒,六歲的時候被領(lǐng)養(yǎng)了?!?/br> “他的養(yǎng)父母一個是水利局的科長,一個是公立高中的教學(xué)主任,兩人叁十好幾也沒個孩子,就去領(lǐng)養(yǎng)了他,領(lǐng)養(yǎng)葉瀾芝后沒幾年夫妻倆又有了自己親生的孩子。葉瀾芝失蹤后,他的養(yǎng)父母剛開始也積極尋找,后來又沒聲響了,還是他單位里關(guān)系好的同事替他登了好幾年的尋人啟事。” 沉蓓停頓了一下,“寧州那邊說,葉瀾芝還找到了自己之前被拐走的親弟弟,只是親子鑒定剛做出來,他就失蹤了。街道辦知道了這件事,也替他去吉安找過那孩子,但村里人說那孩子早跑了?!?/br> “跑了?”沉竹實驚訝。 沉蓓道:“對,就在葉瀾芝失蹤后不久,他弟弟偷了養(yǎng)父母的錢,又在家里放了把火后就跑了,現(xiàn)在也不知道下落。” “吉安?哪個吉安?” 黎錦秀突然覺得這個地名很熟悉 “颙南省的吉安市?!?/br> 黎錦秀想到了什么,又問道:“媽,葉瀾芝的親弟弟叫什么名字?” “寧州那邊說,那戶人家姓金,村里人都叫那孩子金叁。” 金叁。 黎錦秀突然想起季云馳死皮賴臉跟他回家的那個晚上,金子燭突然出來,告訴他—— “我?guī)湍銡⒘怂麄?,黎錦秀?!?/br> 晚上回到淺水灣,進了自己的房間后,黎錦秀第一時間將金子燭叫了出來。 “金子燭,葉瀾芝的事是不是跟你有關(guān)?” 金子燭抱著胳膊盤腿坐在半空中,道:“這名字有點耳熟,好像認(rèn)識?!?/br> 黎錦秀道:“別裝了,你知道他是你的親哥哥?!比~瀾芝都找過金子燭做親子鑒定,他們生前一定見過。 “哪又怎么樣?” 金子燭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他沒養(yǎng)過我,算哪門子的哥哥,他的事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黎錦秀問道:“你真的不知道嗎?” “季聽潮和季云馳為什么會突然出事?那天晚上,高鳴父子、馮飛舟為什么都出現(xiàn)在了醫(yī)院?” “我、不、知、道。” 金子燭忍受著抗逆仆契的痛苦,向來刻薄的面容又染上了嘲諷,“黎錦秀,你覺得是我在背后做了手腳,你有證據(jù)嗎?還是你要冤枉我?” 黎錦秀的確沒有證據(jù)。 他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對金子燭說道:“你知道張露的事,應(yīng)該清楚葉瀾芝和張露一樣并沒有報復(fù)的念頭?!?/br> 如果葉瀾芝死前最大的執(zhí)念想要報復(fù)殺害自己的人,他早就纏上高鳴他們。 “葉瀾芝死得冤枉,他不該成為厲鬼,成為別人的工具……” “你到底在道貌岸然地說些什么!” 金子燭臉色扭曲了一陣,“葉瀾芝成不成厲鬼,關(guān)我什么事?早在他對我失約的時候,我就恨不得殺了他?!?/br> 黎錦秀眼神復(fù)雜地看著他:“葉瀾芝死前最大的執(zhí)念是拿回證據(jù)和接你回家,他不能殺人,因為殺了人,他不能再接回你了?!?/br> “他做到了嗎?啊?”金子燭朝天冷笑了一聲,“迂腐!可笑!無聊!就是因為他守著那些條條框框,才讓我在金家又受了那么多苦!” 黎錦秀壓抑著怒氣:“你明知道他為什么做不到!” “那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金子燭指著自己,“我才是受害者,黎錦秀,我才是受害者!” “同為親生兄弟,憑什么我要受那么多苦,而葉瀾芝卻可以舒舒服服地被人領(lǐng)養(yǎng)?” “這就是命嗎?不是,是這世道對我不公!對我不仁!對我不義!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桢\秀,你同情葉瀾芝,怎么不同情同情我???” “你受過苦嗎?你知道被扔在在地窖里關(guān)上叁天生不如死的感覺嗎?你知道被人像條狗一樣拴在家里、被打得死去活來的滋味嗎?你的命那么好,你怎么不同情我?你怎么不把你的命換給我?” 黎錦秀疲倦地垂下眼眸,金子燭根本就無法溝通。 金子燭見他不回答,更是興致盎然,說道:“你不是最愛講道理嗎?那你解釋一下‘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們這些命差的人,為什么要承受這種不均?” 黎錦秀道:“金子燭,我不懂你們所說的命格、命理的那一套,但我知道,別人的幸運不是造成你不幸的原因,別人的幸運也不是剝奪你的幸運而來,這不是社會創(chuàng)造的總的財富和資產(chǎn),不是別人多一點,你就會少一點。” “有什么區(qū)別!” 金子燭厲聲反駁,“你的命好也一樣體現(xiàn)在金錢上,你一個人就占據(jù)了那么多資產(chǎn),你有沒有想過……”他嘲諷地笑了一下,“那些命差的還吃不起飯呢?” “黎錦秀,你為什么不把你的錢都捐出去啊?你不同情那些人嗎?你怎么這么自私???” “你以為我是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嗎?” 黎錦秀冷冷地抬起眼,“金子燭,你根本就沒有道德可言,也不懂道德哲學(xué)和社會機制,你憑什么覺得你的叁言兩語就可以動搖自我的認(rèn)知?” “你又憑什么覺得你能評價我?” 黎錦秀沒有解釋的必要。 金子燭的目的不是溝通,只是綁架黎錦秀,引起黎錦秀的愧疚。他根本不懂社會的分配機制,更不明白贈送背后的隱患——如果靠免費贈送就能讓所有的窮人變富裕,扶貧和社會救濟就不會那么困難了。 再說,金子燭痛恨的也不是不公平,而是他覺得世道對自己不公平,如果金子燭富有,他只會想方設(shè)法保住自己的財富,而不是分出去,就像他只顧著嫉恨比他幸運的人,卻從來不會同情比他更悲慘的人一樣,更何況,他本身就是一個加害者。 “不管你跟這件事有沒有關(guān)系,我都會將你送還給伊青?!?/br> 黎錦秀認(rèn)識到金子燭的無可救藥,決定眼不見為凈。 聞言,金子燭大驚失色,撲上來抓住了黎錦秀的胳膊:“黎錦秀!” “我是你的鬼仆,你不能把我送回去!” 黎錦秀漠然地看著他,金子燭這種人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眼見眼前無路又想回頭了。 “是……我是做了一點事……”金子燭不得不低頭,恨得牙癢癢,“但我沒有害他們,我只是在網(wǎng)上發(fā)布了一點消息,讓人幫我找葉瀾芝的尸體,還告訴了他們,葉瀾芝是被人害死的。” “那些網(wǎng)民做了什么,跟我無關(guān),黎錦秀!”金子燭狡辯。 黎錦秀打開手機備忘錄,然后遞給他:“你知道的所有網(wǎng)址?!?/br> 金子燭不信任地問:“我給你了,你就不會將我送回去?” “那要看你給我的網(wǎng)址是真的還是假的?!崩桢\秀注視著他,“金子燭,我是叁合的人,我清楚你們的手段?!?/br> 金子燭毫不猶疑地將自己知道的所有網(wǎng)址都寫了下來,黎錦秀一看,花樣還真不少,私密邀請制網(wǎng)站、私人存檔資源庫、需要虛擬代理的網(wǎng)站、每次登錄都需要按滾動密碼進行解碼的論壇、還有各類鏡像。 “我的賬號也都給你了?!?/br> 金子燭不藏私,反正他都死了,禍害到其他人又怎么樣。 黎錦秀保存了記錄,道:“我會找人驗證。” 讓金子燭老實找地方呆著,黎錦秀給瓊白打去了電話:“瓊白,你有空嗎?明天我們見一面吧。” “好??!黎錦秀,正好我請你喝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