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情欲館(十一)
黎錦秀從張無有那里離開,進(jìn)城尋了幾個說書先生的家。 他遮掩了容貌和頭發(fā),裝作為了拿錢來報的線人,添油加醋地將彌玉家和時黎家這樁怪異的婚事講了出來。 “……那時黎家來的新娘面惡無鹽、舉止無狀,不僅成親那日讓彌玉家丟盡了面子,昨天晚上還害得彌玉二公子彌玉裘戎重傷?!?/br> “二公子重傷?真的嗎!”那說書先生的胡子驚得一抖一抖。 黎錦秀道:“可不是嗎!” “昨夜彌玉府鬧那么多大動靜,周邊人都聽見了!我叔父家就在那一帶,這都是他告訴我了。對了!我叔父還說……好像是時黎家的哥兒還跑了,彌玉家主派人滿城尋人,卻又只準(zhǔn)活捉的,不許傷了他?!?/br> “這就奇怪了?!崩桢\秀佯裝不解,“我彌玉向來強(qiáng)大無匹、不容挑釁,莫說時黎家一個哥兒,當(dāng)年姬家那小郡王冒犯還未繼任的家主,那也是當(dāng)場格殺、血濺五步……” “難不成,這時黎家的新娘身上有什么秘密能讓彌玉家主忌憚么?” 說書人伸手,用力地?fù)u頭:“忌憚……絕對不可能!” 他們彌玉家主是什么人?那可是怒發(fā)沖冠、伏尸千里的人,說書先生下意識地反駁,但仔細(xì)一琢磨又覺得不對了。正因?yàn)樗麄兌贾缽浻窳艚^不是會忌憚他人的人,他對這時黎家的新娘一而再地高拿低放才顯得迷惑了起來。 “你說的可是真的?”說書先生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黎錦秀道:“絕無虛言,不信你問問別人就知道了!”他顛了顛手里的幾枚銅錢,離開了此處,前往下一個人的家里。 在忙活了一上午,黎錦秀正想回彌玉家去看看,卻忽然看到不遠(yuǎn)處的湖邊,兩個眼熟的人上了一輛精致華麗的畫舫。 是在彌玉和時黎婚禮那日出現(xiàn)過的連檀湛和阮鶴卿。他們還沒走? 黎錦秀忽而笑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 到處傳八卦算是下策,即便他再賣力,彌玉家只需要下一道禁令,民間就不會再談?wù)撨@此事,完全不如直接將上靈童子的預(yù)言透給幾大家族的核心人物。之前黎錦秀沒機(jī)會接觸到其他家族的人,不得不先走一步看一步,現(xiàn)在好不容易遇到了連檀湛和阮鶴卿,他絕不能輕易地放過他們。 黎錦秀問系統(tǒng):“這兩個人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系統(tǒng)翻著游戲攻略:“連檀湛是連檀家的二公子,他與彌玉片羽是好友。這個人是風(fēng)流花蝴蝶,擅長扮豬吃老虎,曾經(jīng)在姬家為質(zhì),實(shí)際上是做內(nèi)應(yīng)。那時候,他隱秘地殺掉了姬家當(dāng)時最有天賦的皇子,還協(xié)助其他幾大家族當(dāng)年的政變分化了姬家的勢力?!?/br> “阮鶴卿是阮鶴棠春的哥哥,阮鶴家的少主,性格孤僻、偏激、嗜……” “嗜什么?” “嗜痛。”游戲攻略說,定期抽打阮鶴卿好感就會提升。 系統(tǒng)反應(yīng)好一會兒,終于明白,“這是個m,就是受虐狂?!被袅乩旎钪臅r候也聽說過有這種癖好的人。 “對了,補(bǔ)充一下,彌玉裘戎是s屬性,他之前忽然出手打你就是為了試探你的底線?!?/br> 黎錦秀無言以對:“……底線?” “挨打的底線?” “對,他會根據(jù)你突然被打的反應(yīng)來看后續(xù)怎么對待你,結(jié)果你直接炸斷了他的尾巴,將他徹底激怒了。” 狐貍的尾巴就是他們的天賦和修為,黎錦秀炸掉彌玉裘戎一條尾巴,等于害得彌玉裘戎重傷、修為倒退,恐怕對方已經(jīng)打心底恨死了他。 系統(tǒng)翻完了攻略,總結(jié)道:“暴力是時黎錦秀與彌玉裘戎、阮鶴卿之間的調(diào)情方式?!?/br> “調(diào)情方式?”黎錦秀隱約好像明白了什么。 系統(tǒng)簡單地解釋:“就是說,彌玉裘戎會以鞭打、掌摑、捆綁等方式對待時黎錦秀,而阮鶴卿則期望時黎錦秀用這些方式對待他?!?/br> “……那怎么不直接讓彌玉裘戎打阮鶴卿,時黎錦秀可以在一邊看著?!?/br> 作為中間商,黎錦秀不想賺這個差價。 再說這倆人一個喜歡一言不合就打人,一個愛挨打,他倆湊一塊,社會不穩(wěn)定因素都少了。 “……那不行?!毕到y(tǒng)道。 黎錦秀問:“為什么?” 系統(tǒng)看著某個游戲攻略下面回復(fù)的話,念了出來:“乙女腐一輩子沒男人疼沒男人愛,攻攻相親天打雷劈?!?/br> 黎錦秀聽得滿頭霧水:“這是詛咒嗎?” “我也不怎么懂?!毕到y(tǒng)認(rèn)真地說道:“不過,不要小瞧言語的力量?!?/br> “好吧?!崩桢\秀頷首。 黎錦秀也就隨便說說。每個人都屬于自己的世界,他進(jìn)來的目的是救人,救到他要救的人后這些少主公子該是如何就如何。 思考了一會兒,黎錦秀去掉偽裝,趁著人多混上了畫舫。 沒有著急去尋連檀湛和阮鶴卿,黎錦秀先往畫舫冷清的后艙走了幾步,吩咐道:“系統(tǒng),這上面有沒有重病垂危或者疑似外面的人?!?/br> “我去看看?!?/br> 沒一會兒,系統(tǒng)回來了:“有兩個人應(yīng)該是?!?/br> “好?!?/br> 黎錦秀按照系統(tǒng)的指引摸到了那個簡陋的艙室,見到了兩個帶著病容、年輕貌美的女子。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兩人突然看到一個黑袍的銀發(fā)少年鉆進(jìn)來,皆是一驚。 “你是誰?!” 黎錦秀關(guān)上艙門,小聲說道:“別怕,我來救你們?!?/br> “什么……” 兩人聽不懂他在說什么,神色警惕又惶恐,“你到底是誰……”是來拿她們尋開心的貴族嗎? 黎錦秀不知道怎么解釋這件事。 “等等!” 黎錦秀按照與張無有的約定扯了扯腰上的五行線,很快五行線自動延長了,分成了兩股,他拎著那兩條看不見的線將遞給兩個女孩,說道:“系在你們的腰上,馬上你們就知道了?!?/br> 兩個女子無奈地對視了一眼,卻不肯接,其中一個人說道:“公子莫要拿我開玩笑了……” 黎錦秀心里十分著急。 現(xiàn)在的情況不像救出知夏等人那樣簡單。 黎錦秀見到知夏他們之前,張無有早已經(jīng)跟他們做好了前期的溝通,而這兩個女孩和黎錦秀之間沒有信任可言,也不熟悉,如果黎錦秀不解釋清楚,她們恐怕不會愿意系上一條來歷不明的線。 黎錦秀又不確定她們到底是不是外面的人,如果她們跟雀兒一樣呢…… 一樣就一樣,大不了就讓系統(tǒng)救走! 黎錦秀冷靜了下來。 他從懷中取出伊青給自己準(zhǔn)備的兩錠銀子,放在她們面前,說道:“只要將那兩條線系上,這錢就歸你們,我還給你們贖身,?!?/br> “……真的?”兩個女孩兒將信將疑,又帶著壓抑不住的希望。 兩人病得太重,船上的mama說了吃藥也是浪費(fèi)錢,已經(jīng)不許人給她們請大夫、買藥了。不管這個貴族少爺是不是真的想給她們贖身,只要有了銀子,起碼她們還能給自己買藥。 “真的?!?/br> 黎錦秀道:“你們現(xiàn)在可以就拿走銀子?!?/br> 兩個女孩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病得稍微輕一些撐起身體將銀子攥在手中,然后仔細(xì)看了看,遞給了另一個女孩,“旻旻,是真的?!?/br> 黎錦秀暗含著催促:“系繩子吧。” 兩個女孩便握著分給兩人的那根五行線系在了腰上,黎錦秀回過神,迅速拉了拉五行線提醒張無有。 不多時,一陣靈光閃過,兩個女孩帶著疑惑之色消失了。 黎錦秀松了一口氣。 想不到自己要一直靠坑蒙拐騙這一招,他的心中突然產(chǎn)生了些許復(fù)雜的情緒,不僅如此,還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誰好像這么對他做過,也是為了系什么線來著…… 想不起來,罷了。 現(xiàn)在容不得黎錦秀多想。送走兩人后,黎錦秀從一邊的衣架上取下一條杏白色的披帛,出了艙室, “你要怎么做?”系統(tǒng)問。 黎錦秀欲蓋彌彰地將披帛蓋在頭上,遮住了銀色的長發(fā),也籠住了大半張臉,道:“山人自有妙計。” 說完,黎錦秀便慌亂地邁開雙腿,快步跑進(jìn)了艙樓里。 艙樓里賓客滿座、各自飲酒作樂,佳人絲竹管弦、輕歌曼舞,滿室歡聲笑語、靡靡之音、不絕于耳。 “貴客,您……” 老鴇見他裝扮奇怪、行色匆匆,連忙去攔他,“你是誰!” “別碰我!”黎錦秀躲開了老鴇伸過來的手,轉(zhuǎn)身朝著連檀湛和阮鶴卿所在的二樓逃去。 “你跑什么!趕進(jìn)抓住他!” 老鴇一聲令下,小廝們齊擁而上。黎錦秀猛地跳上樓梯的桌案,驚起一連串驚呼,然后勾住樓梯的扶手翻身飛躍上樓,穩(wěn)穩(wěn)落在了二樓走廊上。 “快上??!” 老鴇催著著自己手下,那些小廝又急忙沖上樓去,追在黎錦秀的身后,而黎錦秀裝作被人追逐闖入了連檀湛和阮鶴卿的小廳。 而系統(tǒng)——霍霖漓——看著這一幕,想起了壁外城初見黎錦秀的那一日。那一日,他便知道,只想辦法跟黎錦秀搭上關(guān)系,他就能從壁外城出去。 霍霖漓左手中凝出一個因果尋蹤盤。 那是一個玄色的圓盤,上面涌現(xiàn)著如星宿圖一般的畫面。黎錦秀叁個字出現(xiàn)在圓盤中央,隨后是一個個與他聯(lián)系的人名,這些人名與黎錦秀以因果線相連,因?yàn)殛P(guān)系密切或者疏遠(yuǎn)而粗細(xì)不一。 不知道是現(xiàn)在霍霖漓功力不濟(jì)還是黎錦秀身份特殊,與黎錦秀相關(guān)的不少人名都像是被云霧遮住的星辰,影影綽綽、看不分明。 隨后,霍霖漓的目光落在一角,那里寫著金子燭和他的名字。 明明是同時被收為鬼仆,黎錦秀與金子燭之間的因果線卻遠(yuǎn)比黎錦秀與霍霖漓之間的因果線深刻得多。從金子燭口中,霍霖漓知道了他們兩人之間曾有過的私怨,但那么一點(diǎn)私怨也不該有讓他們那么密切相關(guān)的因果聯(lián)系。 這背后的原因霍霖漓暫時無法探尋,目前他也還有更為緊迫的事情。 自從金子燭參與季聽潮一事敗露,黎錦秀就徹底對他們失望了,如果不是這個游戲的事情來得及時,恐怕黎錦秀早就聯(lián)絡(luò)伊青將他們送了回去。 霍霖漓清楚,一旦回去,他們必死無疑。 金子燭死哪兒他無所謂,可霍霖漓不想死,他必須抓緊時間讓黎錦秀信任他、感激他、留下他。 但是,黎錦秀太過優(yōu)秀、太過幸運(yùn)也太過幸福,他根本不需要霍霖漓。而且從入幻境到現(xiàn)在的相處看來,黎錦秀很擅長分辨別人的真心與假意,霍霖漓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nèi)以常規(guī)的或者潤物細(xì)無聲的方式獲取黎錦秀的信任。 他必須給自己制造機(jī)會。 制造一個讓黎錦秀變得殘缺的機(jī)會,制造一個黎錦秀不得不感激他的機(jī)會,制造一個黎錦秀不得不相信他的機(jī)會。 想到這里,霍霖漓從魂體中凝出了一滴血。 這滴血是他當(dāng)時在壁外城咽下的從黎錦秀魂體滴落的血——與其說是血,不如說它是一縷魂氣。 他將滴在了因果尋蹤盤上的某個與黎錦秀聯(lián)系十分緊密卻幾不可見的名字上,借著幻境中陣法之力,竭盡全力推開了那一層迷霧。 尹莘。 “原來是……他?!彼肋@個人,黎錦秀去世的表哥。 霍霖漓因?yàn)橥蒲芎团阎鞴須獯髠瑢⒁返拿炙腿腙囍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和尚,怎么回事?” 彌玉禁地中,桑斕看著手中不停變幻的因果尋蹤盤,“誰動了我的因果尋蹤盤!” 一旁,道見猛然睜開了眼睛。 “有鬼修入陣。” 話剛落有,道見飛速起來,以兩指點(diǎn)于桑斕手心圓盤上,因果尋蹤盤飛速變換,最后清晰地顯現(xiàn)出了兩個名字—— “黎錦秀,尹莘?!?/br> 桑斕疑惑:“尹莘是誰?”還沒等道見回答,桑斕便打開了手機(jī),“跟黎錦秀關(guān)系這么密切,網(wǎng)絡(luò)上應(yīng)該能查到……” “桑斕,莫生因果?!?/br> 道見忽然按住了桑斕手中的手機(jī),“若生因果,必落因果?!?/br> 桑斕冷下臉:“你什么意思?話給我清楚?!?/br> “剛剛是誰闖入了陣中?你說的‘因果’又是什么意思?” 道見收回手,轉(zhuǎn)動著手中的骨珠:“無名小卒,不足為慮,為求庇護(hù),以此投誠?!?/br> 桑斕給自己翻譯:“你的意思是說,那個鬼修沒什么實(shí)力,是為了投靠我們才供出了尹莘的名字?!?/br> “然也?!?/br> “那為什么不能查?黎錦秀都快把這里的天給掀了,畢瓊白卻還沒有進(jìn)來,如果能用尹莘讓黎錦秀迷失,有何不可?” 想起還在畢瓊白手里的頌珠,桑斕心急如焚,咄咄逼人地質(zhì)問:“道見啊道見,你從前口口聲聲、信誓旦旦,說要絕輪回之道,如今卻只是因?yàn)橛蒙裢蠢桢\秀的前世來世就嚇破了膽?” “非也?!?/br> 道見看了她一眼,凹陷的眼窩深處目光沉沉:“實(shí)大惑不解,必起禍殃?!?/br> “你到底能不能學(xué)一下現(xiàn)代人怎么說話!” 桑斕聽他說話就頭疼,但又不得不遷就這個千年前的土老帽:“你的意思是,你現(xiàn)在不知道黎錦秀的前世來世到底是什么,擔(dān)心跟他牽扯過深,會讓我們都嗝屁?” “然也。”道見點(diǎn)頭。 桑斕輕嘆了一聲:“可不利用尹莘,我們怎么留住黎錦秀?能不能將他直接困在禁地里?”要怪就怪現(xiàn)在幻境里那群廢物抓不住黎錦秀,還不能讓黎錦秀迷失心智。 “黎錦秀,乃凡人也,困于陣則隕命。彼殞命矣,我等遽死?!钡酪娛掌鹛煅弁?。 桑斕面上浮現(xiàn)痛苦之色:“我們還會被鋸死?” 道見不明白桑斕在胡說什么,桑斕也不明白道見在說什么,但她大概理解了:“黎錦秀不能進(jìn)禁地,那怎么辦?” 桑斕思考片刻,問道:“和尚,我最多查一查尹莘的樣貌,用他的臉讓黎錦秀在這里沉迷一些時日,只要引得瓊白進(jìn)來,我們就立刻將他毫發(fā)無損地攆出去,如何?” 道見道:“可?!?/br> “不過……” 桑斕又問道:“和尚,你到底在你的神通里看見了什么?” 道見不語,閉目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