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說好不打臉的啊
他哭了,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哭。 凹陷破裂的腦殼,緩緩漫出紅白相間的膏狀物。破裂的眼球乾癟,貼在半個眼眶邊緣。 一隻眼是完整的,那眼球緊盯著我不放,血淚緩緩自臉頰滑下,滑下那張滿是玻璃碎片扎著的臉、匯入點點血坑之中。 下顎歪歪斜斜地掛著上下開闔,不知是想說話、或只是隨風(fēng)搖盪。里頭是沒有舌頭的,因為舌頭在破碎的半邊腦袋旁掛著,藕斷絲連。 「雷陽浩……」 「雷陽浩--」 「雷陽浩!」 「??!」我叫了一聲,清醒了過來。 「啊什么?說話說到一半都能發(fā)呆,我看你真的太累了?!?/br> 「抱歉抱歉,我真的有點累,黑仔實在是不消?!瓕α?,咱們剛剛說到哪了?」 「你說……那件事和黑仔有關(guān)?」 「對,肯定是他搞的鬼!我看到他了,他就飄在廖和裕的尸體上!」我又一次回想起那場景,感覺汗毛倒豎。 「所以你覺得是他殺了廖和裕?」 「肯定是啊!否則怎么可能車子就只撞他不撞我?」 「說湊巧……似乎也不像呀。不然這樣吧,我前段時間問到了個大師,說是很靈驗,你去找他看看怎么樣?」 「好吧,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也沒其他法子了。」 「嗯,晚點我發(fā)個地址給你?!?/br> 「好。」點了點頭,我又捲起一口義大利麵往口中送。 我和易少彬見面,距離當(dāng)日之事已經(jīng)過了半個月。本來廖和裕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似乎還跟些幫派份子有往來,一開始我還以為這下絕對死定了。 結(jié)果,事發(fā)當(dāng)時的監(jiān)視器影像被放了出來。在媒體的渲染下,廖和裕成了個仗勢欺人、以欺負(fù)便利商店工讀生為樂的惡棍,我則成了無辜被欺負(fù)的可憐工讀生。 接著廖和裕被人起底,各種不知是真是假的惡形惡狀被刊在網(wǎng)路上,撻伐聲一片。 畢竟從頭到尾,我除了撞廖和裕一下、揍了金毛一拳之外,壓根就沒有過其他反擊,于是輿論幾乎是一面倒地站在我這邊,反而讓廖和裕的有錢老爹發(fā)表聲明向社會大眾道歉,還賠了我一筆錢。 說老實話,這件事其實我是偷樂在心底的,甚至覺得如果莫成程也這么掛了就好了。 只是那天之后,無論我怎么叫黑仔,他都絲毫沒有回應(yīng)。無奈之馀,我也忍不住感到一絲安心。 雖然以結(jié)果來說,這次黑仔算是幫我除了一根心頭刺,可畢竟是殺了個人、不是碾死一隻蒼蠅呀。 那被撞凹半邊的腦袋與緩緩流出的鮮血、腦漿至今還在我的腦袋中揮之不去。 總之最大的好消息是,這件事對我的處境并沒有什么壞影響。一來金毛據(jù)說也被捅了一刀,從此沒再出現(xiàn)過,二來店長迫于輿論壓力也不敢隨便把我炒了。 今天和易少彬相約出來吃飯,少見地讓我請了客,因此讓我也有了和他平起平坐的感覺了。 「對了,我有件事也想找你商量?!?/br> 我抬頭,見易少彬面色猶豫,忍不住皺眉:「你不是要跟我告白吧?」 「……」 「真的假的?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你別衝動呀!不管性向問題如何,有沒有出柜也是很重要的影響因素。不必?fù)?dān)心,以我們兄弟一場,這件事我絕對不說出去?!钩鰞r不夠高絕對不說!保證不說! 「不是啦!」易少彬趕緊解釋:「我只是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而且你這一下也跳躍得太遠(yuǎn)了吧?」 「沒辦法,聽說天才都是思維跳躍的?!?/br> 「……可惜思維跳躍的不一定都是天才?!?/br> 「去,有屁快放?!刮覀儌z一起鬼混這么多年了,相互這么斗嘴倒也是常事,也不會因此而有什么嫌隙。 「哦對,說正事;差點又把話題扯開了。我最近遇到了些困擾,說不定黑仔能幫忙呢?!?/br> 「黑仔能幫忙?這傢伙除了出張嘴之外就不會別的了,他能幫什么忙?」 不理會我的鄙夷,易少彬接著說:「我最近……遇到跟蹤狂了?!?/br> 「遇到跟蹤狂?」 「對,前段時間開始,我出門時總覺得有什么人在看著我,扔在后門口的垃圾有被人翻動的痕跡。最近,甚至能感覺到有人偷偷跑進屋子里。 「真的假的?你不會是在胡扯吧?為了吸引我的注意嗎?」 「我說真的!一句話,你幫不幫我?」 「幫?。≡趺床粠??你可是難得有求于我耶。只是……」我有些喪氣:「可是黑仔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而且天知道他肯不肯幫忙呀?!?/br> 「也是,不然我們威脅他啊,如果不幫就立刻找大師收了他?!?/br> 總是很有文人氣息的易少彬說起這話,絲毫也不像是在開玩笑,總有種讓人莫名戰(zhàn)慄的感覺。 似是看出我眼中的疑惑,易少彬解釋道:「抱歉,我最近被這件事煩得有些失去冷靜了?!?/br> 「沒關(guān)係啦,這事就交給我吧。就算黑仔不幫忙,還有我在呢。」 「……好,那就交給你了?!?/br> 「為什么一臉遲疑?」 「因為我太感動了?!挂娨咨俦驖M臉的誠懇,讓我十分感動地向他伸出中指。 結(jié)果黑仔并沒有因為我的承諾而賞臉現(xiàn)身,數(shù)日時間讓我一個人像個瘋子似的對著啥都沒有的地方喊著:「黑仔、黑仔,快出來吧,我知道你在!」 過些時日,不只打工處被嚇到的顧客,就連店長看我的眼光也有些奇怪了。 說來也是,畢竟如果去看監(jiān)視器記錄的話,很容易就會看到我向著柜臺旁空曠處喊話的樣子--估計店長也是看到那玩意了吧。 「黑--仔,黑--仔,你的鼻子為什么那么長,mama說鼻子長才……才……呃,才不會走失?!?/br> 隨口胡亂哼著歌,我也乾脆不管他人的目光了。但我如此熱情演出,卻還是換不回黑仔的回歸,最后索性就放棄繼續(xù)召喚黑仔,決定親自去替易少彬逮人。 這件事我也沒告訴易少彬,就趁著晚上沒班時在他家附近溜達,將自己完美地化身為隨處可見的夜游少年。 結(jié)果只維持了三天,我就忍不住拐彎向著姜姐家走去。 「唉,我干嘛答應(yīng)這種麻煩事???」一面后悔自己一時衝動答應(yīng)下來的事,一面滿心期待,說不定這時間姜姐會突然想出門買個宵夜什么的,那豈不是巧遇中的巧遇? 不過很顯然,我的期待并沒有成真。連著兩天經(jīng)過,姜家都是大門緊閉,屋內(nèi)漆黑一片。 雖然不清楚實際如何,但我一直感覺姜詩韻就像是經(jīng)常熬夜的類型,而姜姐則是每天早睡早起,在大家都還沒起床時就已經(jīng)溫柔地準(zhǔn)備好早餐與微笑迎接起床的我…… 「咦?那是什么?」將我從妄想中拉回現(xiàn)實世界的,是從姜宅圍墻內(nèi)翻出的黑影。 顯然,那不是什么野貓。應(yīng)該說,那大小除了人之外不做他想呀! 「小偷!」我大叫,然后一愣,又改口叫道:「失火啦!」 「失火啦!」我又叫了一聲,人則是衝了出去。 那小偷身材微胖,從背影看來應(yīng)該是個中年男子--肯定是個變態(tài)!肯定是窺視著姜姐的變態(tài)! 我壓根就沒心情去注意自己的喊聲到底是不是成功引來了注意力,只是卯足了勁向前追趕。 「站??!王八蛋,給我站??!」 雖然知道小偷壓根就不可能因為這些話減慢那怕是一點點速度,可我還是忍不住喊出口。我感覺好像可以理解為什么明明大家都知道沒人會停下,卻又總要喊上那么兩嗓子了--不喊喊還真不像在追犯人哩。 但我沒想到的是,那傢伙胖歸胖,竟然跑得不慢! 「胖子!決斗吧!」我扯著嗓子又吼了一聲,在這寂靜的夜里可說是一闕驚雷,想必是驚醒了不少人吧。 「連、連個胖子都追、追不到……少囂張了!」 讓人沒想到的,是那傢伙竟然真的停了下來,衝我怒氣沖沖地大罵:「還、還有,我這是壯碩!」 「……你剛剛承認(rèn)自己是胖子了吧?」 「我這是壯!」 「廢話少說,放馬過來!」我學(xué)著武打電影中的明星,伸出雙手?jǐn)[開架式。 碰! 還沒搞清楚發(fā)生什么事,我的視線變得一團混亂,所有景色就像是古早電視機收訊不良一樣,只剩滿滿的黑白雜訊。 直到感受到地面的觸感,我才終于明白一件事--這死胖子偷襲?。〔恢罌]擺好架勢不準(zhǔn)動手的嗎?還有…… 「王八蛋!說好不打臉的??!」 見我開口大罵,那胖子一腳踢了過來,口中還喊道:「敢、敢叫我胖子,活、活該!」 我忙抬手去擋,哪知道這胖子力氣真大,直把我踢翻了個跟頭。 被這么一踢,我也是胸中一股子怒火延燒。這胖子真不知好歹,闖了姜姐家還敢這么囂張,真當(dāng)我是吃素的不成! 「喝?。?!」我起身低頭猛衝,用肩膀撞上那又肥又厚的肚皮。 嗚呃的一聲,胖子被我撞得彎下腰,但我并不罷休,依舊向前衝個不停,直將他撞得向后翻倒。本想將退方壓在地上痛揍一頓,但這時卻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反被他給拌著了腳,一起跌了出去。 兩人就這么跌成了一團。我壓在他身上,立即便坐起身,揮拳向胖子臉上猛打。 胖子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拼命反擊,此時抱著頭用力蜷起身子想抵擋我的拳頭,但我是愈戰(zhàn)愈勇,甚至都搞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揍他了。 當(dāng)我感覺自己有些疲憊了,胖子也已是鼻血噴得滿臉,正打算罷手時,耳邊又響起了細(xì)微的嗓音。 --這胖子想動你的女人呀!你就這么放過他? 「是呀……是呀!」我精神一振:「你該死!」 這一刻,渾身彷彿有用不完的力氣,拳頭更是如同雨點般陣陣落下,揍得這死胖子找不著北。 「住手!住手!你做什么!」 忽然感覺有人拉了我一下,我卻還滿腦子要宰了這死胖子的衝動,當(dāng)下一個甩手,頭也不回。 「哇??!」似乎是個女人,但這并不影響我宰了這胖子。誰敢擋我,那就是同罪! 「……雷陽浩!」 「嗯……??!」忽然聽見自己的名字,我楞了半秒,只覺大夢初醒。回頭一看,卻看見了坐倒在地的姜詩韻,還有露出怒容的姜姐。 在我的記憶中,姜姐很少生氣,總是很溫柔和氣的模樣,因此這種時候反倒更具殺傷力。 「呃、姜姐,我……他……那個……」看著那怒氣沖沖的臉,我感覺腦子一時間根本轉(zhuǎn)不過來,連話也說不清楚了。 忽然,感覺身下有股力量將我推飛出去,待我反應(yīng)過來時,那胖子已經(jīng)往遠(yuǎn)處衝去,只留下一個漸遠(yuǎn)的背影。 這時我才注意到,身邊掉落一個尼龍袋,大約十三四吋,里頭裝得鼓鼓的--這肯定是那胖子從姜姐家偷走的東西! 「姜姐,我是在追小偷呀!」我趕忙解釋道:「剛剛我看到他從你們家翻墻出來,這才追上來要抓他的!應(yīng)該很多人看到……」 左右一看,大半夜的,任我喊了老半天,除了姜家姊妹之外,哪還有其他人來淌這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