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篇 - 4
他端詳著初善雨疲憊的臉龐,手勢極順地抽走了他懷中幾本厚重的課本,在初善雨微愣的表情下笑了笑、聳了肩。 「看你很累。很抱歉在你上課的時候打給你。」兩人緩步走在校園內(nèi),有些漫無目的的瞎走著。 初善雨接受了方照的說詞,但卻因為在那一瞬間涌上的熟悉感讓他不知該如何接續(xù)下去,即使對方說的話語需要他接口,卻仍是沒反應(yīng)。 方照走在初善雨左手邊,兩人走入校舍的屋簷下,六點的天空很昏暗,屋簷下更是一片黑。 他們坐在圖書館旁的花圃邊上,方照看著初善雨又露出了那天的神情,心底有些酸澀。 「有心事?」 短短三個字,終于喚回了對方神游的意識。 初善雨笑了笑,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沒,只是苦惱作業(yè)?!?/br> 還是一樣的熟悉感,初善雨有些搞不懂那些突如其來的熟悉感是怎么一回事? 他們一直不愿說的人應(yīng)該不會是方照吧? 不自主地,他細細端詳起方照,回想他們初見面的反應(yīng)。 以自己遺忘的部分來看,方照看見他的反應(yīng)不該是這樣,代表著在那次見面之前他們是不認識的,但那些熟悉感又該如何解釋? 是跟那個人極為相似嗎? 該是后者吧? 初善雨的眼神明顯地陷入思考中。 方照毫不忌諱地直視著初善雨端詳?shù)难凵瘢芟窆?,一隻迷路的狗,像是在審視著對方是不是主人的迷惘狗。 手不自覺動了起來,揉亂了初善雨有些長的發(fā)。 「餓了吧?去吃飯?」 剎那間,他看見初善雨露出了有別以往的笑容,那是個寫滿幸福與信賴的、充滿依戀的表情。 他自己并沒有注意到。 「你要載我嗎?」他接口的很順,這句話像是說了成千上百次那般的流暢。 兩人相處的氣氛突然間變得很融洽,彷彿認識了許久。 「那去我家吃飯吧?」他們并肩往后門移動,「我煮。」 下了橋,這才發(fā)現(xiàn)兩人住在同一地域上,一個住在南區(qū),一個住在西區(qū)。 初善雨坐在沙發(fā)里,雙手捧著溫熱的茶杯,近來的天候入了夜有些涼爽,飯后一杯間茶讓人感到間適輕松。 電視開得小聲,聽得見廚房洗碗槽里碗盤乒乓的聲響,襯著窗戶外頭寧靜的夜空有種異常的溫馨。 腦海里隱隱閃過幾個畫面,同樣的夜晚、不同的餐桌、不同的菜色……也是不同的人,對方的樣貌是模糊的,他卻清楚地知道那人正皺著眉頭舉箸夾起青綠色的蔬菜,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將菜給吞進肚里。 連嚼都沒有嚼。 些微的頭疼伴隨著耳鳴,在記憶間此起彼落地交錯著,越是清晰越是難受,手中的杯子不自覺傾斜,杯中溫熱的茶水灑在腿上。 「啊。」腿間的潮濕令他發(fā)出輕微的驚呼聲,回了神。 方照還在廚房里清洗著碗盤,沒有發(fā)現(xiàn)客廳里他那微小的異樣。拿起面紙擦拭掉褲子上的水漬,面積有些大,幸好茶是無糖的,并不犯黏。 初善雨苦笑,心底自嘲著自己的愚蠢,都忘了,為什么還會一點一點的跑出來折磨著自己。 人類會選擇性遺失記憶就是為了要保護自己。他有去詢問過醫(yī)生,因為他曾以為那些被選擇性遺忘的記憶是悲慘的、難過的、負面的,但事實上并不是他所認知的那般。美好的、幸福的、愉快的記憶也是可能被遺忘的,在經(jīng)過打擊后,覺得回憶起那些愉快美好的記憶時,會感覺到痛苦,便有可能被選擇性封閉起來、鎖在記憶的深層,也變成了一種另類的選擇性失憶癥。 當然,人體會有這樣的防御機制也代表著那把鎖終是有解開的一天,回流的記憶可能是一點一滴,也有可能是一瞬間。 初善雨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想不想尋回那些遺失掉的,畢竟那些記憶無論甜蜜美好、無論難過痛苦,不就是為了免于自己往后的悲傷嗎? 那么,找不找回來是不是真那么重要,他真的不知道。 閉目倒靠在椅背上,捧著杯子的手垂放上在腿上,腦部神經(jīng)還微微抽疼著,忽地褲管有點小sao動,像是被什么東西掃到似地微擺了下,接著來回摩擦。 初善雨睜眼查看sao動的原因,卻看見了一隻黑灰混合的米克斯貓咪,擺著長長的尾巴撒嬌似地在他的腿邊亂蹭。 他將茶杯擺在桌上,伸手將貓咪抱入懷里,牠像個不怕生的孩子伸出舌頭舔上他的指尖,肚子呼嚕嚕地發(fā)出聲響。 方照將長發(fā)隨意扎在腦后,濕潤的雙手在褲管兩側(cè)來回抹了一下,然后坐到初善雨身旁的空位,伸手搔了搔貓咪的下巴,讓牠舒服地閉上了金綠色的貓眼,沉醉其中。 「牠叫綠綠,眼睛是金綠色的,有看見嗎?」方照姿態(tài)親密偎在初善雨旁邊,伸出去撫摸綠綠的手從方照背后看過去,像是將人帶貓一齊攬入懷中。 初善雨沒有回話,就是一直看著被主人撫摸到舒爽閉眼滿臉信賴的貓咪,這樣子的畫面意外的像一尾忠犬搖晃著尾巴在接受主人拍頭安撫,那樣的幸福,很微小,卻是能一直惦記在心頭上的濃郁。 「牠的個性很像狗,」方照對上初善雨疑惑的雙眼,「當你回家的時候牠會從房間衝出來,乖乖坐在玄關(guān)的鞋柜上看著你,喵喵叫、搖尾巴。」 方照會養(yǎng)這隻貓的原因很簡單,牠只是慵懶地坐在行道樹下,用牠那雙金綠色的貓眼看著每個從牠身邊擦身而過的人們,偶爾幾個會停下腳步,摸摸牠的毛、牠的頭,搔搔牠的下巴,說聲好可愛又繼續(xù)前行。 已經(jīng)沾染社會人士冷漠氣息的方照,那天來回最起碼兩趟以上,總計看過綠綠不只四次,下了班拖著疲憊的身軀經(jīng)過那棵樹,綠綠依然坐在樹下。雖然姿勢已無下午時的挺拔,金綠色的瞳眸在夜色下顯得迷幻,鬼迷心竅似地,他蹲下身子逗弄牠的小耳朵、小鼻子、小爪子。正當他起身打算離去時,牠叫了,虛弱、略啞的叫聲是那么的可憐,音調(diào)像是在叫他。 內(nèi)心陷入天人交戰(zhàn),不到三秒,他回身抱起綠綠,開始了為期不到一個月的同居生活。 然后他想起年幼午后的老狗,和遇見了有著同樣眼神的初善雨。 眼睛真不愧是常人所說的靈魂之窗,最能令人著迷且難以忘懷的也正是眼瞳和其中傳達出來的訊息。 他伸手將初善雨的臉龐往自己的方向帶,四目交接的下一秒,或許是他自己的妄想也不一定,他看見來自對方眼里的默許,低頭吻住那片薄唇。 密密廝磨。 當他的舌尖退出他的口腔、離開他的唇辦,氣氛產(chǎn)生微妙的變化,不帶旖旎、不帶情慾,是帶著溫情般流水的纏綿媚意。 他們凝視著對方,時間漫長到初善雨懷中的小貓掙扎著要下地,膠著的視線才分開。 他重新安撫綠綠,讓牠乖巧的待在懷里。 「有人等門的感覺很好吧,即使只是一隻小貓?!鼓抗庋惨曋堇锏臄[設(shè),流露出一絲寂寞。 小小的套房、昏黃的燈光,看得到夕陽的小陽臺,和一隻每天會為他等門的小貓。 心底有一種隱隱約約難以抓牢的期待感。 夜深時,房內(nèi)的燈光關(guān)閉,在闃黑的空間里目光總是不自覺停留在玄關(guān)的門板上。 初善雨從來不是笨蛋,他猜那個被壓抑在深處的記憶一直在期待某個人推開那扇門,然后說他回來了,賜予擁抱與溫暖。 可總是落空。所以他強迫自己的記憶去習慣落空帶來的失落感,同時也抱怨著,遺忘記憶那樣的不乾不脆,令人難過。 現(xiàn)在,遺失的記憶告訴他,那些心底抱怨的、等不到的、滿懷期待的只要抓住機會,就能獲得。 ──就能獲得。 然后他仰起臉看著他,深處閃耀著期待。 讓小貓從懷中滑到腿上,右手勾回退開的人,對準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