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話之后，冬倩已想不起他們還說了什么，只能記住當(dāng)日專注的眼、甩不開的手、還有火熱燙人的唇。

    然后，在她終于能夠反應(yīng)的時候，扔下一句「你讓我好好想想」，逃了。

    是的。

    冬倩很孬地逃了。

    接著，她「失蹤」了。

    嚴(yán)格地說，她不過是不到校、不開手機(jī)、不回郵件、也不回公寓而已，但她同樣沒有住飯店，夏堯無法通過各大旅館的入住名單排查她的所在地﹔而她更沒有使用信用卡或銀行卡，透過金融卡使用記錄找人的方法行不通，因此暫時跟「失蹤人口」沒什么差別。

    實際的情況是，她在倪柔的幫助下住到了久未聯(lián)係過的中學(xué)同學(xué)家，別人很難猜想得到的地方。

    那日，在夏堯近乎過界的舉止話語后，冬倩趁著夏堯出門去學(xué)校的空檔，草草打包了幾件衣服就閃人，直奔好友倪柔家求助去了。

    倪柔本來是要冬倩直接安心住在她家里就好，不過倪柔是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冬倩實在不好意思當(dāng)著別人家長的面賴在同學(xué)家里，一住有可能許多天。即使倪父倪母很歡迎，她還是覺得和友人的長輩同住，壓力太大。

    當(dāng)然倪柔也考慮過將她塞到自己男友?？藛⒌淖馓幦ソ枳⌒r候，不過被她立刻否決。這種嫌是無論如何一定要避開的。再好的閨蜜都不適合與對方的男友關(guān)係太近，不然總會引人非議。雖然倪柔懂她的顧慮，還提出要不把桑某人趕回他自己家里去，由她陪著她在桑同學(xué)租的公寓住下的建議，冬倩同樣沒有答應(yīng)。鳩佔(zhàn)鵲巢這種事，她實在沒臉做。

    最后，倪柔想到自己高中的好友苗憶琦也是獨(dú)自一個人在外面住，就商量著要把冬倩塞過去。

    冬倩和苗憶琦中學(xué)曾是校友，雖不是同班同學(xué)，但打過照面，彼此還算認(rèn)識。幸而苗憶琦一口便應(yīng)承了下來，冬倩才總算找到合適的落腳處。

    苗憶琦就讀的d大離冬倩倪柔所在的m大有兩小時左右的車程，所以住到她上學(xué)時居住的公寓的冬倩也等于遠(yuǎn)離m大了。

    d大這一圈冬倩幾乎不曾涉足過，附近的環(huán)境對她而言十分陌生，再加上她有心事壓著，根本沒興趣去觀賞這片同屬c市卻與m大周圍的景致迥然相異的區(qū)域。因此她幾日里基本上完全只是窩在房間里，整日發(fā)呆。

    也不曉得倪柔是如何跟苗憶琦交代的，反正她很貼心地沒有追問冬倩任何事，甚至連打攪她的次數(shù)也屈指可數(shù)。非常善解人意地留了足夠空間給她一個人，安靜思考困擾著自己的那些事。

    日子一晃便過去了一周多。若不是周末苗憶琦與她男友唐若陽出門約會，特意叮囑過冬倩飯菜都準(zhǔn)備好冷藏在冰箱中，別忘了拿出來微波一下就能吃的話，她都感覺不到時間流逝了。

    好像每一出白晝每一晚黑夜對于她來說都不再具有意義。即便倪柔隔一天就會搭了車搖晃幾小時來回一趟，只為過來關(guān)切她一遍，匯報近兩日發(fā)生在學(xué)校里的事，也沒能讓她稍微「振作」一點(diǎn)。

    她只是在無意識地日復(fù)一日。

    直到倪柔再次登門時，帶來了夏堯最新的消息。

    「所以，你其實只是為了躲尹助教，對吧？」

    倪柔出人不意地在下午不到三點(diǎn)的時分就抵達(dá)冬倩現(xiàn)在的暫時居住的地方——通常她課后再往這邊來，至少也要六、七點(diǎn)才能到——然后開門見山，連玄關(guān)也沒進(jìn)就出聲問。

    事實上從冬倩經(jīng)由她的安排住到苗憶琦家的第一天開始，尹助教便沒停止過來找她追問是否有冬倩的消息。就算她每次給出的答案都是否定，依然不能阻止他一天拜訪好幾趟，頻繁得已經(jīng)有流言說倪柔「劈腿」兼對閨蜜「橫刀奪愛」了！

    如此高的頻率，即便倪柔最初不清楚冬倩突然需要另找一處暫居的緣由，現(xiàn)在也該能猜得出八九分。

    所以她問了，而冬倩的神色充分回答了她的疑惑。

    「你……怎么會……這么想？」冬倩很勉強(qiáng)地笑了笑。

    倪柔露出的了然神情止住冬倩更多的辯解。

    門前的氣氛霎時凝重起來。冬倩一言不發(fā)地閃了閃身，讓出足夠倪柔進(jìn)入屋內(nèi)的空間。

    原本正在臥室換衣服的苗憶琦聽見聲響走出來，看到客廳里似乎僵持著不作聲的兩個人，微微一愣，隨即默默走到角落的躺椅坐下。靜悄悄地，除了在倪柔與她視線交匯時稍稍點(diǎn)頭彼此示意了一下之外，整個人一點(diǎn)動靜也沒有。

    倪柔進(jìn)了門之后并未立刻再主動開口，卻也沒到沙發(fā)坐下，而是直直站立著與冬倩面對面，一臉嚴(yán)肅瞧著她一眨不眨，大有今天不問出滿意的答案不罷休的架勢。

    冬倩吞吞吐吐半晌，找不出任何說辭，又無法任由自己干脆承認(rèn)倪柔的推論，支支吾吾地，「這兩天……學(xué)校那邊……還好嗎？」

    有倪柔隔日一拜訪的舉動，冬倩當(dāng)然知道夏堯盯倪柔盯得有多緊。其實即便沒有倪柔的轉(zhuǎn)述，依照她對夏堯的了解，也猜得出m大幾個與她關(guān)係不錯的同學(xué)朋友應(yīng)該都被他鎖定了。而她又暫時斷了所有的聯(lián)絡(luò)方式，聯(lián)係不到人，想必小綠她們也是著急。

    「沒什么大事?！鼓呷嵋话逡谎鄣?，寡淡得幾乎聽不出平仄的聲調(diào)，傳到兩個聽眾的耳里可絲毫不像是沒有「大事」的意思。

    冬倩的心猛地一沉：「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開始感到擔(dān)心了。

    如果沒有倪柔剛才在門口的那一句問話，她或許還不會有太糟糕的聯(lián)想。偏偏她問了，然后又用這般沉重的語氣說沒事，一時之間各種可怕的推測充斥冬倩的腦海，莫名的深刻恐懼差點(diǎn)在一瞬間淹沒了她。

    心像是被一根掙不開切不斷的細(xì)絲緊緊縛綁，懸在空中七上八下，既疼又沒底。

    好在倪柔沒再吊著她，輕輕說出讓冬倩一腳跌坐到地上的話語——

    「尹助教今天在課上忽然昏倒，被送去醫(yī)院了?！?/br>
    「昏倒……」冬倩呆呆地滯了許久，才找回自己聲音一般訥訥地、自問似地低語，「怎么會……出這種事……」

    夏堯的身體如何，她肯定是除他自己以外最清楚的人。他一直是非常健康的，若是到了會致使他在課堂上暈倒的地步，必然是十分嚴(yán)重的情況。

    她死死揪著衣角不松手，像是唯有這樣做才能穩(wěn)住雜亂無章的心緒。

    「不知道?！鼓呷釗u頭，沉默了片刻，又道，「不過，這幾天尹助教來找我的時候看起來精神確實一天比一天差，昨天下午見到他，那樣子似乎還有點(diǎn)脫水的跡象?！?/br>
    此話一出，更仿佛一串驚雷劈在冬倩耳里，震得她回不了神。

    ——脫水？

    夏堯這些天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怎么可能把他自己照顧到脫水昏倒？！

    冬倩只覺得手腳痙攣般地抽搐著，不聽使喚得如同不再屬于她了，而她整個人就仿似虛脫了一樣動彈不得。渾身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身體比她的大腦更早一步感受到害怕。

    他們住在一起的這一年多，她敢說，世上找不到幾個像他這樣照顧人照顧得找不到一絲不足之處的人了。可他竟然如此不會照看自己。明明細(xì)心得無微不至，卻還能將自己折騰到脫水昏倒的地步……

    只是，真的只是因為不會照顧自己嗎？

    心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弱弱地疑惑。

    如果不是的話，那又是因為什么呢？

    另一個聲音重重地反駁。

    腦海亂成一片，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懼怕思考什么。

    其實已經(jīng)有了答案，可又不斷駁斥不斷否定不斷說服自己不要相信那個答案。好似一旦相信了，就會難以堅守﹔一旦相信了，前路則只有沉淪﹔一旦相信了，便再也不能回頭。

    偏偏她現(xiàn)下最需要的就是堅持。因為不堅定的話，大概就只能沉溺其中，無法清醒自已了。

    但，不管有再多彷徨再多矛盾，有一件事是她無論如何也否認(rèn)不了的——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回魂似地猛然站起來，嘴里嘟嘟囔囔著就往門外走：「我……我得回去了……」

    她擔(dān)心他。

    不論她是閃躲是失聯(lián)，她都未曾想過失去他的可能性。在此時此刻，她無法厘清自己如此篤定的理由，卻能清楚意識到這一份確定也許會因為病痛意外變成「不確定」。

    如果為了不讓兩個人逾舉而逃開的結(jié)果是這樣的話，她寧可從一開始就留在原地。哪怕她面臨的是要拒絕她向來很難真正拒絕的他的要求，哪怕她明知道這樣做便不能迅速干脆地斬斷他的念想，也要在他身旁?；蛟S將來會更難阻止他，也或許將來她會后悔今時的心軟，可是現(xiàn)在的她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只希望能趕緊回去盯著他，不再讓他輕忽自己的身體。

    她冗自胡思亂想著，走得跌跌撞撞地離開屋子。

    倪柔與苗憶琦相視一眼，從彼此的眸中看到了深深的擔(dān)憂。

    很快，苗憶琦抓起被冬倩完全遺忘在沙發(fā)邊角的手提包，匆忙塞到倪柔手里，然后朝已經(jīng)看不見冬倩身影的大門努努嘴，倪柔會意地頷首，急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