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倩感覺，面試比頭一天的筆試簡單了不少。

    她想像的那些被面試考官為難的場景，和那些刁鑽的問題全都沒有出現(xiàn)。

    僅是簡單試探了些許她的口語程度，不單包括她在簡歷里提到的主副修兩項，乃至于她簡歷里提到的自修語種也略有涉及。之后又問了幾個相當基礎(chǔ)的，有關(guān)對公司的觀感與就職后人事立場方面的題目﹔不過每當她回答完之后，又會視情況要求她用某兩到三種語言重復(fù)剛才的答案。大概算是這樣稍稍為難了一下，便很快放行了。

    冬倩推測這樣的情形多少和前一天的筆試有關(guān)係。

    想想也是，畢竟已經(jīng)用試卷篩掉了九成以上的申請人，余下的，只是在他們這些初步証實了自身能力的備選中找出最合要求最合眼緣的一個……或幾個人罷了。

    估計其它公司對類似職位的甄選流程，多半應(yīng)該是差不多的情況吧。

    相比其他的申請人而言，冬倩的心態(tài)是輕松的。雖說已差不多算畢業(yè)，也是有要找工作的計劃了，但因為她沒有畢業(yè)后需要盡快就業(yè)的生活壓力，反而沒什么緊張的感覺。結(jié)果臨場發(fā)揮得十分不錯，倒讓她從一眾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了。

    夏堯收到人事部呈上來的，對通過筆試的十位申請人的面試總結(jié)內(nèi)，冬倩又一次被排在了最上面。

    「第一頁的凃冬倩小姊，筆試成績優(yōu)異、面試時的應(yīng)對進退也非常得體。雖然簡歷上的經(jīng)驗比起其余幾位法語備選而言，略顯欠缺，但她的語言基礎(chǔ)很扎實。經(jīng)過我們?nèi)耸虏康脑u估和討論，一致認為她是法語翻譯一職的申請人中最合適的一位。德語方面……」

    「可以?！箾]等人事經(jīng)理把關(guān)于面試的結(jié)論報告完，夏堯已經(jīng)直接拋出結(jié)論，打斷了不知道還有多長的「匯報」。

    「呃……」人事經(jīng)理一時間有些愣愣的，大約是沒想到準備了好半天的說詞尚未用完，上司就全盤接受了。

    「怎么？有問題？」聽到人事經(jīng)理似有遲疑，夏堯終于舍得從手上一份份應(yīng)聘人的簡歷中抬起頭，撥冗覷了他一眼。

    眉峰稍稍往上揚了揚，一副對接下來的建議「洗耳恭聽」的樣子。

    「沒、沒有……」可惜人事經(jīng)理壓根沒能接收到他釋出的善意，只連忙條件反射般地搖頭否定。

    有的人就是會有一種「上位者」的氣質(zhì)，無關(guān)年齡經(jīng)歷，完全是渾天而成的氣場。哪怕不經(jīng)意地一舉手、不留心地一轉(zhuǎn)眸，也會給人帶來無限的壓迫感。

    端坐在辦公桌前的夏堯，恰好就有這樣的氣度。明明臉上還未脫去青澀，卻教人覺得他根本是個能輕易決勝于千里之外、運籌帷幄的老手，不僅僅是由衷的心悅誠服，甚至讓人在他面前有忍不住想要俯首的沖動。

    人事經(jīng)理尤記得他入職前的最后一輪面試，正是這位年少有為的上司與他幾位來自總部的助手一同cao刀的。即使他對自己做人事相關(guān)的資歷背景十分有自信，在面對上司一針見血的犀利提問時，仍然感到近乎怯場般地難以抵擋。

    因此對于眼前這個小了自己一輪還多的上司，人事經(jīng)理不敢輕忽一分一毫，更不會質(zhì)疑他做出的任何決策。若換成是旁的年輕老板，他或許還有倚老賣老的膽量，可是這一位實在太精明，時間的歷練在他面前仿佛作用全無。

    人事經(jīng)理緊張的神色映入眼，夏堯只略加思索，便很快猜出了下屬猶疑心態(tài)的由來。漫不經(jīng)心地空出一隻手，隨意撐在顎下——

    「人事部的每一個員工，都是我親自面試的，我認為你們對公司的需求有能令我滿意的認知，所以選擇了你們。而你，是我決定任命的經(jīng)理，我相信你會找到最符合公司要求的人選……懂嗎？」

    他說話時的聲調(diào)并不嚴肅，可表情看上去又不是多么輕松愜意，唇畔勾著淺淺的弧，似笑非笑，教聽話的人一時間拿不準他到底意在鼓勵亦或是敲打。

    不過在職場摸爬滾打了二十來年，千錘百煉下修出的人精，遭遇如此境況，即使心底存有無數(shù)疑問，仍能迅速反應(yīng)過來此時此刻該說的話和該做的姿態(tài)。連忙畢恭畢敬地頷首：「我明白了，現(xiàn)在就去準備通知?！?/br>
    「嗯，去吧。」

    淡淡哼了一聲，打發(fā)了人事經(jīng)理離開之后，夏堯的視線再次回到被留在他辦公桌面的簡歷上。

    隨自介附上的大頭証件照上，冬倩噙著秀氣的淺笑看向鏡頭，明亮的雙眸彎成半月，為本來應(yīng)該顯得呆板的照片注入了一絲柔和與活力。

    夏堯不禁將指尖撫上相片里的那襲容顏，來回摩挲探觸著，一點一點勾勒出臉廓的線條。

    他像是忘了手邊諸多等待著他處理抉擇的事宜，只專注地凝著這張朱絨背景的小小照片，須臾，被熒惑一般傾身向前，在那抹笑靨印下虔誠卻又參雜著難以言語的復(fù)雜渴望。

    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能與她共事的日子了。

    ……雖然急不可耐，但裝模作樣這種事夏堯早已玩得爐火純青，分明才應(yīng)允了人事部的錄取意向，回到家卻像是毫不知情似地只字不提。反倒是面試結(jié)束之后就一直處于莫名緊張與亢奮交雜情緒中的冬倩，主動提起應(yīng)聘面試的事情。

    「你們公司的人事部門的人好多！走進面試場看到一排七個面試官，本來沒什么感覺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忐忑了，很有震撼效果！」

    一邊說著，還一邊拍了拍胸口，好像她真的被嚇到了一般。

    夏堯失笑地搖搖頭：「人事專員不多，連經(jīng)理一共就四個人。」

    就算是在分部新啟動、人力資源方面的全面匱乏、大量招聘任務(wù)迫在眉睫的伊始，人事部也不過四個正式職員加兩個總部過來幫忙的「外援」罷了。

    到現(xiàn)在，即便仍有許多職位空置著等待人員填充，仍然到不了需要七位人事專員的地步。再說，沒有點本事的話，他也不會看得中甚至招進來。他的公司可不想養(yǎng)無能的閑人。

    「誒！只有四個嗎？那面試的時候……」

    「因為翻譯工作的特殊性，面試之前人事部特意來借了我的特助和兩個會法語德語的秘書。他們負責支援人事部，幫著測試申請人的口語?！瓜膱蚴帜托牡亟忉尅?/br>
    他秘書團里的每一位職員都至少有三語傍身，這是當初招聘啟事上列出的基本條件之一。不過術(shù)業(yè)有專精，對于秘書的第三語熟練程度，只要求達到能夠順利與客戶交流的水平即可，因此對口語能力的注重更勝于書面。而且秘書團的高薪，自然不是用來給他們鑽研語言轉(zhuǎn)換的藝術(shù)的。秘書團唯一的任務(wù)是協(xié)助目前分部的最高行政長官——也就是他，尹夏堯——處理一切雜項，僅此而已。

    頂多……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由著秘書們配合分部愈加壯大起來的律師團，琢磨些文字游戲。

    而招募進來的翻譯則不同。他們是要負責在轉(zhuǎn)一份文檔成別種語言時，將那一塊塊文字版圖拼出的威力保持、甚至更有效地發(fā)揮到極致。所以，翻譯這個職位對申請人所申語種的熟悉度的要求，自然而然變得苛刻了許多。也正因為如此，人事部刻意找了「外援」，來幫助他們評斷。

    「原來是這樣?！苟换腥唬肝揖驼f嘛。光人事部就那么多職員的話，你是打算做多大招多少人？」

    夏堯聞言挑了挑眉：「做大一點不好嗎？還是……」他的表情忽地變得有些高深莫測，「你就那么瞧不起我？覺得我沒辦法把分部發(fā)展開？」

    聽他的語氣里似乎有感覺自己被小瞧了的不爽，冬倩連忙又是擺手又是搖頭地否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當然相信你一定能把公司發(fā)展得很好?！乖趺纯赡懿恍拍?？現(xiàn)如今的他是那般優(yōu)秀，仿佛無所不能。

    「這就對了?！?/br>
    他不著痕跡地靠近她，一寸一寸，在她不知不覺的時候，近到了可以數(shù)清彼此眼睫數(shù)量的距離。然后他深深地凝視她的眼，墨如星空的雙眸專注得宛若此生再無他物吸引他的視線。

    終于，他像是在說什么悄悄話，又像是在說著什么蠱惑人的咒語地在她耳邊低聲呢喃：「你只要相信我，就夠了?！?/br>
    「嗯……」冬倩下意識地應(yīng)了一聲，接著驀然發(fā)現(xiàn)夏堯與她之間不知何時竟然近到幾乎呼吸交融，慌張地推開了一步，眼神左右游移閃躲，看遍了周遭物什，就是不肯再引向他的灼灼目光。

    「那個、挺晚了，我我我先去洗澡……」

    越是想要表現(xiàn)得鎮(zhèn)定，卻一連咬了好幾次舌頭，越是突顯出了心底的倉惶。

    夏堯靜了一小會兒，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地道：「去吧?！?/br>
    一聽到他的回答，冬倩立即如獲大赦般地轉(zhuǎn)身，逃似地跑進臥室，根本沒注意到被她拋在身后的人，雙目晦暗，陰郁得如同山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