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起了，行至夜晚的x基地尚未到達表定休息時間，是以無時不刻都在運轉(zhuǎn)的中央調(diào)節(jié)系統(tǒng)仍使人工穹頂內(nèi)維持著白晝般的敞亮。

    而此刻病房內(nèi)，胡景蔚迎著少年那一貫明亮的眸目，卻只覺自己的來意愈發(fā)難以出口。

    可這事拖也拖不得……上面的那些人沒等到答覆怎可能罷休？思及此處，女人心道既然伸縮頭都是迎刀而行，倒不若果斷些也罷，于是仍接續(xù)著上句話語，道：「……是世聯(lián)科院的事。」

    「沒事，我知道的?！箵P眉表示自己理解，顧子凌見胡景蔚似是擔(dān)心自己誤會而又補上的解釋，本便沒覺得不妥的目光頓時放得更軟了些。

    縱使對于女人的話語感到極為意外，少年卻深知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從不提出無故的要求，他于是朝胡景蔚拋了個目光讓她稍等，這才指尖捏了捏傅允楠的手，輕聲向始終待在一旁的愛人問道：「……阿楠也聽見了，能夠出去等我一下嗎？」

    男人的智慧實而遠比補獲過檢測出的同級變異者高上許多，除卻顯著的膚色差異與無法言語外，無論是單兵作戰(zhàn)能力抑或予人成熟狠厲作風(fēng)的形象，顧子凌都知道自己的愛人有多么出類拔萃。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但凡遇上與他有關(guān)的事情便總便再也不復(fù)鎮(zhèn)定──

    男人會猶若現(xiàn)下一般，分明清楚該做出怎樣的相應(yīng)動作卻更不愿悖逆真正的心意，那不停落于頸側(cè)的溫?zé)峒毼亲屔倌曛溃陌㈤⒉辉敢庠谶@樣敏感的時間點離開自己。

    可人與人之間從沒有所謂毫無隱瞞、再無隔閡的關(guān)係，即便是最深切的愛人也總該擁有、必須擁有幾些僅屬于自己秘而不宣的心情與經(jīng)歷，個體或能許諾另一個體出完全的真我，卻終歸皆是先保有了自身，才能夠談及彼此。

    顧子凌的想法傅允楠不會不知曉，反之亦然。于是最后在幾個綿長繾綣的親吻與不平等條約的單方面承諾后，男人終究安靜地離開了病房，留予兩人足夠的談話空間。

    「嘖，都幾年了，我怎么看著自己還是你家這位的眼中釘之一？」與傅允楠錯身而過時那宛若盯哨似的無波梟色，仍舊讓早已遍經(jīng)風(fēng)霜的女人仍不免后脊微涼。

    「呵，阿楠對你沒有惡意的?！?/br>
    語氣卻果斷不過，少年眨了眨眼，卻只換得胡景蔚投來一瞥似笑非笑的目光，「知道知道，沒有惡意，當(dāng)然沒有惡意了，畢竟除了你我看他也沒誰看得上眼呢?！?/br>
    語落胡景蔚提了提麗眸，見少年面上寵溺溫柔的笑容聞言不減反增，她苦笑下便再不與顧子凌語打太極，只將始終壓于心底那沉甸之事開門見山地敘述出來。

    「好了，來說正事?！?/br>
    「剛好是你陷入昏迷那天，世聯(lián)科院用多重加密文件發(fā)來了訊息給我……說是解清劑真的開發(fā)成功了，不久后便能開始量產(chǎn)，然后等一段時間后情況都穩(wěn)定下來了，還會有另一劑能夠消滅異能的『復(fù)原劑』投入市場……簡而言之，上面的意思是，如果不出意外，最快只要再三年，我們就能脫離如今這種生活了?！?/br>
    胡景蔚的聲音極其清淺，然而當(dāng)消化完那句話語中龐大的訊息量，少年的笑意卻頓時凝頓，修長的眉深深蹙起，半晌后開口的話語間更帶上了幾分遲躇，「如果是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到現(xiàn)在還在外面一點消息也沒有……」

    「所以說，雖然明面上是開發(fā)成功了，其實還在實驗階段，是吧?！?/br>
    雖然是疑問的語氣，少年的神色卻肯定無比，他頓了頓，又道：「解清劑的製作與研發(fā)一向是公開且被廣泛關(guān)注的，但復(fù)原劑？其實與解清劑一樣，有沒有副作用先是另一回事，但能讓異能者恢復(fù)成原人類狀態(tài)的藥物，我想很多人并不會期待它問世那日。」

    「不愧是我的小天才，完全正確?！勾蛄藗€響指，胡景蔚對少年能輕易便舉一反三的能力有了更深的認識，「但如果只是這樣……」

    「如果只是這樣你不會特意支開所有人想和我私下談話……」顧子凌驀地昂首笑了，胡景蔚卻沒能從少年眼底看見任何輕快的情緒，「我知道你的來意了，但很抱歉，景蔚，我不答應(yīng)?！?/br>
    「我不會答應(yīng)的。」

    「全球共計上萬個基地，卻只有x基地有異能者和變異者相處交好的案例……世界聯(lián)盟的人會找上門、會想讓阿楠當(dāng)解清劑的實驗體，其實合情合理，并不讓人意外。確實，如果高階變異者單使用第一階段的解清劑便能痊癒的話，更別論其他中低階的感染者了?！?/br>
    「而如果阿楠愿意當(dāng)解清劑的實驗體……他們調(diào)查過我了？」

    語至此處，少年因傷而略顯蒼白的脣瓣卻緩緩抿出真實不過的、光是談及自己的愛人，便無法掩藏的柔軟情緒，「因為知道我愛他，所以認定我也會愿意成為復(fù)原劑的試驗對象？」

    「……邏輯不通，但沒錯?！?/br>
    摩娑著右手指上的戒環(huán)，顧子凌垂下眼眸淡笑，任憑日光將他細長的羽睫打出參差剪影，「世聯(lián)的人無非就是希望用高階變異者來進行最后試驗，即使現(xiàn)在你替我回拒了，要不他們將利用各種管道打壓x基地的運作，要不以武力逼迫阿楠和我就范……」

    少年側(cè)首望向窗外，眸光宛若暮色般沉靜，「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我想辦法替他們帶回來一個至少實力能與阿楠媲美、抑或更強的變異者?！?/br>
    「……顧子凌，誰讓你這么聰明的？」耳畔收入少年逐條逐理推敲出的真相，胡景蔚瞧著少年靜好的側(cè)顏，不由嘆息了聲，幾步向前捏了捏顧子凌臉頰，感受著指尖細膩的觸感女人卻只感到胸口陣陣難言的心疼──

    即便她早知道結(jié)果會是如此，即便她早知道了卻仍舊得基于職責(zé)前來詢問少年這些，可她又如何不知道哪怕出口的話語再淺淡再慎微、勢必仍會傷害到這樣溫柔卻剔透的孩子。

    可少年總比她能夠想像得還要堅強。

    「如果不是對我極其重要的事情，景蔚才不會愿意多談呢。」他喜歡她那樣的語氣與綴滿關(guān)懷的責(zé)備，顧子凌目光如煦，于心底溫柔納藏著胡景蔚對他的好與問候。

    見那清澈通透得似將自己輕松閱盡的神色，女人失笑著彈上少年額際，不輕不重的力道頓時留下了明顯的跡痕，「算了，就照你的意思回覆上面了。你在全球的聲望太盛，他們暫時還不敢輕易對你下手，基地的事情你也不用擔(dān)心，大家都能夠理解的。至于替代的高階變異者……我會再和品寧討論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br>
    「只有一件事情給我記好了，好好待在這里養(yǎng)傷，哪兒都不準去，不允許甚么身體素質(zhì)高所以提早歸隊的行為，聽到?jīng)]？」

    灑脫地擺過手，語落胡景蔚遂踏踩著凌厲傲然的步履向外走去，宛若與世界聯(lián)盟站于某種微妙的對立面于她而言，亦不過云淡風(fēng)輕，無須再提。

    少年笑著目送那優(yōu)美而強大的背影遠颺不返，直到數(shù)十秒過去，他倏地又彎了脣角，輕聲笑道：「快進來吧，阿楠?！?/br>
    「可別告訴我你甚么都沒聽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