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生病的外婆還樂觀地面對病魔，努力復(fù)健。知道無藥可醫(yī)還是抱持著希望。也不會天天以淚洗面。

    就算走路已經(jīng)需要靠著柺杖支撐，只能吃些清粥小菜，說話也開始模糊不清，還能夠微笑面對這些。

    只是當(dāng)外公越來越不常在家，病魔卻已經(jīng)拖垮了她的身體后，外婆就開始哭泣了吧……

    「現(xiàn)在媽生病了，你不要再一直出去玩，也照顧一下媽！」mama跟親戚們在一樓的爭執(zhí)，在二樓的外婆房間里都聽得一清二楚。

    「難道要我一直綁在這里嗎？」

    「你也稍微顧慮一下媽的心情，不能出去就算了，還要這樣看你天天出去玩嗎？媽會多傷心！」

    「我一直待在這里心情難道就會好嗎？」

    「媽行動越來越不方便了，以后就只能喝營養(yǎng)液，然后需要人家換尿布。你就不能體諒媽的痛苦嗎？」

    「可以請菲傭?。∩×瞬痪褪且曳苽蛘疹檰?？不要找藉口來綁著我！」

    伴隨著樓下的爭吵聲，是外婆心碎和淚流不止的聲音。

    藉口嗎？夫妻互相照顧不是應(yīng)該的嗎？即便再愛對方，都可能受不了這樣照顧一個生活作息都要人家?guī)兔Φ牟∪恕８螞r是因為媒妁之言結(jié)婚的外公外婆。即使外婆再愛外公，但是只要外公不愛外婆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不想外公這樣不甘愿地照顧外婆，舅舅跟阿姨都贊成請菲傭來照顧外婆。而菲傭來外婆家后，外公更不常在家，外婆的眼淚就沒有停止過了……

    結(jié)婚三十多年的老夫老妻都沒辦法承受這種事情，我跟謝政愷難道就可以嗎？十七歲的愛情多刻骨銘心都沒辦法這樣吧，照顧一個動不了、也無法說話的病人，為他擦拭、按摩身體，為他處理排泄物，為他……捨棄自己的自由。

    答案不管是是還是否都讓我心痛。

    他未來的人生如果都是在這樣照顧我，我會有多自責(zé)難過？看他這么辛苦，我受不了，更何況是因為我而辛苦。

    而他對我的愛真的可以克服這些嗎？應(yīng)該會逐漸消失吧。與其看著他對我的愛，因為倦怠而慢慢消逝，大不如一開始就沒擁有過他的愛。這樣失去，就不會那么痛苦了吧……

    但如果他的未來人生沒有我，我也會傷心難過。能夠愛著這樣生病的人，需要很大的勇氣和力量，我不會怪他無法接受，但我還是會難過，還是會流淚心碎……

    所以不要告訴他，是最好的。不要讓他選擇也就不會讓我跟他都痛苦，皆大歡喜。

    抹去淚水，我該從回憶里走出來。

    回頭再看那些玫瑰花一眼，發(fā)現(xiàn)那整片黑玫瑰里竟有一朵香檳色的，特別突兀，但那朵花開得比其他朵還要漂亮。

    香檳色的玫瑰……以前沒看過呢！

    ?

    外婆剛生病時，我不曉得這是一種這么可怕的病。無藥可醫(yī)聽起來也還好，但這種病，比癌癥還可怕。明知道最后再怎么樣挽回、不捨，還是會離開，過程不只自己痛苦，連身邊照顧的親友也難受。

    當(dāng)四肢漸漸失去知覺靠輪椅代步，能夠去追尋什么夢想？當(dāng)吞不下任何食物，只剩營養(yǎng)液從鼻胃管灌下去的感覺。當(dāng)話已經(jīng)說不清楚，你只能流淚表達喜怒哀樂。最后就像一具有心靈身體卻殘破不堪的木偶，不能動，只能讓人cao控。

    這些事情也許痛，但總比不上內(nèi)心的痛?？粗约旱挠H人為自己受累，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看著他們吵架爭執(zhí)，自己說不出一點阻止的話。看著她們哭著流淚，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安慰他們。

    痛啊！能怎么辦？只有哭泣，只?？奁?/br>
    對于mama我總是盡量不去問關(guān)于外婆，甚至是外公的事情，擔(dān)心她想到會難過。從外婆出殯那天，mama眼眶總是紅著看來，她對外婆的離開真的很難過。

    我呢？應(yīng)該會更痛吧，我才幾歲啊。連紅包都還沒包過給爸媽，第一份薪水也還沒有孝敬父母……

    「媽。如果有一天我離家出走了，會怎樣？」我問著邊吃飯邊看電視的mama。我不敢說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會怎樣。

    「就當(dāng)我沒有養(yǎng)過你這個女兒而已啊，還能怎樣。」

    我不滿地撇嘴。是啊。把我給忘了就好。

    「然后你就永遠不要再回來了！」她下馬威。

    我想回來，也回不來了……

    「媽。你很久沒有去看外公了耶！」過年的紅包還是爸爸一個人拿過去給外公，也沒有回娘家吃飯。

    「回去看他要干嘛？你舅舅會照顧他！」mama擺明了就是不想談到外公。

    「你現(xiàn)在還是很討厭外公喔？」

    「不是討厭。只是對他拋棄你外婆感到難過?！?/br>
    「反正外婆都已經(jīng)離開了，也該原諒?fù)夤税桑俊?/br>
    「你不懂。有些事情是永遠忘不了的?！刮铱粗鴐ama的眼睛閃著淚光，卻沒有掉下淚來。

    「趕快吃你的飯啦！問那么多?！?/br>
    「喔。」我端起飯碗和筷子，一個無力筷子掉了下去。我趕緊放下碗，彎腰下去撿筷子，右手卻依然無力握緊筷子。

    「怎么了？連筷子都弄掉了。」

    「只是手有點麻掉了?！刮野茨χ业挠沂?，卻依然沒有什么感覺，急得趕緊躲開?！肝页燥柫?，先上去了！」

    「不是碗里還有飯嗎？你沒吃完！」她大叫。

    「我吃不下了啦！」我頭也不回地衝回我的房間。

    身體的警訊讓我越來越害怕，這個秘密就快被揭發(f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