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還記得一開始在天臺上我跟你說的最后愿望嗎?」文君彥問道。 「怎么可能忘記,你說要殺了政府首長,換來市民們的安逸生活?!刮蚁攵疾挥孟刖湍芑卮鹕狭?。 「要是我告訴你,首長是我父親,你覺得怎樣?」她接著問。 「你是?」我大吃一驚。 「我叫文齊昕,是政府首長的女兒。」 這個時候,我也沒辦法去想該不該相信她的話。可我也不需要選擇相不相信,因為沒有人愿意胡亂承認,承認自己是那人人得以誅之的首長的女兒。我只好選擇相信她現(xiàn)在說的,就是真話。 要是她說的是真的,那她豈不是想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我想我猜到你現(xiàn)在在想甚么,是的,我想殺的人,就是我爸?!顾f這句話時,表情也沒有改變,還是那么淡定。她接著說:「可是我并不只是為了百姓們,更多的是為了我自己?!?/br> 我嘗試接受她想手刃父親的道德衝擊,我在想,假如我是她的話,我會怎么做呢? 直到我想到,首長那混蛋執(zhí)權(quán)以來,社會生靈涂炭、腐朽不堪,這個原來被譽為「明珠」的城市,在有他的日子里瘡夷滿目、暗淡無光。想到這里,我心中涌起一道熱浪,可能是在告訴我,文齊昕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大義滅親,我反而更欣賞你了,文齊昕?!刮艺f。 「我沒你想得那么正義,我剛說了,我更多是為了自己。」她說。 她說,她和她父親關(guān)係并不好,不是因為父親是一個多么卑鄙的人,而是他連做一個好父親的基本條件都沒有。 「我自小就被他強行轉(zhuǎn)到海外去讀書,是我第一次討厭我父親。他沒有聽我的意見,逼我放棄所有在這里的朋友和生活。他說是為了我的未來好,那時我還小,不能反抗,只能默默接受。我在外國的生活并不快樂,這種不快樂的生活造就了我內(nèi)向孤僻的個性,我就這樣一個孩子在缺乏母愛父愛的環(huán)境里長大?!顾挚粗呛谄崞岬碾娨曃?zāi)弧?/br> 上一次聽文君彥說怎么多話,要算到第一次在天臺見面的時候。 「我不管外面的人怎樣評論我這位父親,這都不是我在意的東西。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是一個需要父愛和母愛的普通人。他把我的童年就這樣無情地摧毀了,可在他眼里,我只是一個長遠的投資,當父母把子女當成投資時,那孩子的一生就這樣毀了?!顾又f,雙眼好似放空道:「所以當我看見現(xiàn)在的孩子被父母逼要學(xué)這樣要學(xué)那樣,我看了就覺得噁心?!?/br> 她說,十八歲那年生日,她父母都到她留學(xué)那里為她慶祝,她對生不生日的沒特別感覺。那年她剛升上大學(xué),以為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是時候可以決定自己未來路的時候了。 她跟那時還未是首長的父親說,她想要做一名模特兒。那是她從小到大的愿望,她在電視上看到模特兒自信滿滿地在舞臺上走著貓步,一直都很想成為一個可以對自己充滿自信的人。 從沒有對自己自信過,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勝任做成功的模特兒。模特兒不徐不疾的步伐,一步兩步,是她從鏡子里想像出來的自己。 她很記得那時她爸氣得臉都紅了,二話不說就只賞了她一下耳光,她沒有哭撫著左邊臉,當?shù)诙露怦R上就落到她右邊臉上后,她就哭了。 她記得他說:「養(yǎng)你成人,不是為了讓你發(fā)春秋大夢!」 春秋大夢,沒發(fā)過哪知道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 「我就只能放棄我的夢想了,在他們的控制下,我只能做他們想做的,不能做影響他們聲譽的,就算我哭得聲嘶力竭,嘗試過許多次自殺,我都不能說服他們讓我zuoai做的事。那次后我再也沒有和他說過半句話,直到他成為了這里的首長,遭千夫所指萬人唾罵,我就知道我報復(fù)的時間到了?!顾蜷_自己的錢包,拿出一張他們的家庭照。 相片上他們一家三口坐在花園的長櫈上,文君彥就坐在她父母中間還戴著眼鏡,笑容青澀,和現(xiàn)在有很大分別。而首長翹著二郎腿笑瞇瞇地看著拿在手里的報紙;她mama就戴著墨鏡,頂著和熙的太陽燦爛地笑著。 「天倫之樂,看似樂也融融呀。」我探頭過去看。 文君彥冷笑了一下,把照片用力地撕成三片,照片中的三位主角各佔一片,她接著說:「這些笑容,我們都是裝出來的,都是為了他的政治面具?!?/br> 她把爸媽的照片塊往樓下扔去,只留下只有自己的那一小片,拿在手上跟我說:「你看,這樣的我,自由多了?!?/br> 我才明白,她為什么要說她也渴望像阿離那樣能夠自由自在地飛翔而又可以找自己的天空,原來她一直以來不說的,就是這樣的故事。 也難怪我剛才說她也可以很快樂地死去時,她心有馀愧地只說「希望可以」。 原來她一直說要殺的首長,就是她自己的爸爸。 我想,雖然這個城市有超過一半人想把他干掉,但當世人咀咒唾罵的人是自己的父親時,感覺也一定不好過。文君彥……文齊昕是個可憐蟲,在我的眼中,做自己愛做的事并沒有錯?;蛟S最錯的,就是把她投錯胎在他媽的懷里。 「兩年前我回到這里,我爸已經(jīng)是首長了。我放棄了正在攻讀的法律系,那些模特兒公司知道我是首長的女兒,自然就在我身上大做文章了。其實那時候我早就放棄了做模特兒的夢,夢碎后就再補不回去了,我接受模特兒公司的邀請,只不過是報復(fù)我那混蛋父親的第一步而已?!顾粗矣樞Φ?。 「既然你是首長的女兒,回來后又那么高調(diào)。為甚么包括我在內(nèi),大家都不認識你?」我狐疑。 「因為你和楊生這樣的人應(yīng)該都不怎么看新聞的吧,要不然怎么會第一眼都認不出我。反倒歐陽俊認不出我來讓我蠻驚訝的,我想是他平日太忙碌都沒時間看新聞吧?」她既帶諷刺又帶驚訝地說。 「那阿飛、蕭離和肥芬早就知道了?」 「蕭離早就知道了,是我叫她別跟你們說的?!顾a充道:「唯一沒罵你的,肥芬和我之間的事是真的。她爸和我爸以前是生意伙伴,可肥芬一直不知道的是,她爸當年之所以會投資失利,原因也都在我那賤人父親身上。后面她媽和我爸的事,也不用我再多說了,他掩飾得好,這些年來都沒人知道他的這段丑聞?!?/br> 「你沒跟肥芬說嗎?」 她搖搖頭,說怕肥芬不原諒她,就算錯的也不是她。 「我爸前世他媽的就是一隻狼,而且還是隻獨狼。為了利益,他不但可以不擇手段把敵人處理掉,他還能把自己的伙伴也出賣掉。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也是靠著一個謊話接一個謊話堆砌成樓梯而走上去的,樓梯下都是他以前戰(zhàn)友的尸體,他才能像今天那般冷血無情?!顾淮笈溃骸赴盐乙伯敵烧镜臓奚罚瑒e說全城都想把他殺了,我早就想把他殺了。」 「我可沒有忘記你那天晚上說的話,你說不是你不爭取你想要的,而是你想爭取的都說了卻沒有結(jié)果。」 「對,有他的日子里,我和市民一樣,從未看見過未來。沒有他的日子,就算我也不能向未來走去,但要是這樣可以拯救市民,還算是一件好事吧。」 她忿忿不平的表情很快就回復(fù)平和,又變成了讓我感覺復(fù)雜的笑容。 「那他呢?」我望向阿飛,他竟然又伏在桌子上睡著了。 「他?他早就知道了?!?/br> 「不,我是問,那他到底是誰?!?/br> 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