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車里，戴著墨鏡，因為我不想讓人看見，貴為一間公司董事的約瑟夫竟然哭紅了眼睛。

    我嘗試地恢復一如往常的嘲笑表情，卻怎樣都辦不到。

    「老闆，要去哪呢？」我的專屬司機問，語氣帶點溫和及體諒。

    「公司?！?/br>
    「您現(xiàn)在要去工作？」司機吃驚地問。

    「不然我還能去哪呢？」我看著窗外，低聲說道。

    「好的…」司機回答，然后發(fā)動引擎，載我離開墓地。

    我看著哥哥的墓碑，慢慢消失在視線外，想起剛剛的喪禮，只有我、史佳蕾，還有尼亞芙，我們?nèi)顺鱿?/br>
    史佳蕾雙手抱胸，同樣也戴著墨鏡，我想她想掩飾的不是哀傷，而是藏不住的冷漠；但為了我而不得不出席。

    而尼亞芙則是在哥哥死后，才知道有這號人物。

    那時我在醫(yī)院，怎樣都不愿意離開停尸間，我就這樣一直看著哥哥，即便我已認不出他的臉龐。我哀悼的不只是哥哥的死去，更多的是來不及說出的悔恨。

    然后尼亞芙闖進來，打破這股低迷的沉默。

    「喔不！」尼亞芙先是被眼前可怕的尸體給嚇傻了，然后蹲在后面嘔吐，我還是維持原來的姿勢，沒有動。

    「約…約瑟夫，我剛剛打給克里斯才知道出事了，你還好嗎？」尼亞芙強忍著想嘔吐的感受，走到我身邊，直盯著我，不敢看哥哥。

    「你離開，我或許會好一些。」對尼亞芙的厭惡自她生下孩子后便達顛峰，我已許久沒去找她，就算圣誕節(jié)、感恩節(jié)也沒出現(xiàn)在家里。

    「約瑟夫，對不起，我實在忍不住…」尼亞芙偷偷看了哥哥一眼，然后馬上轉(zhuǎn)移視線：「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你還有位哥哥。」

    「知道又怎樣？他都已經(jīng)死了?！怪钡浆F(xiàn)在，我還是無法接受事實。就連醫(yī)生宣布死亡，說明死因：「用藥過度，出現(xiàn)幻想，導致跳樓?！刮疫€是不信…

    因為我對他說出那樣的話，我說他和我們的養(yǎng)父沒兩樣…但他怎么可以這樣對我？冰冷且破碎的尸體不停打擊我。

    「不要這樣，我知道，你一定很難過，所以才…」尼亞芙伸手拉著我的手，她的手是如此溫暖，我這才驚覺自己的手這么冰冷。尼亞芙擔心地問：「你還好嗎？」

    我回過頭去看著尼亞芙，她依然丑陋，透過眼鏡放大的外擴雙眼卻透露真誠而堅定的光芒，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是真的關(guān)心我。

    那一瞬間，我差點就要哭倒在她的懷里，但我的自尊不容許我這么做。

    「我沒事，你可以走了。」我別過頭去，回避尼亞芙的視線，故作鎮(zhèn)定要她離開。

    「沒關(guān)係，我已經(jīng)跟保母說好了，他們可以照顧小約瑟夫…」尼亞芙慌忙地說著。

    聽到「小約瑟夫」我眉頭又皺了起來：「我說過，不要用我的名字。」

    「對不起…」尼亞芙低頭說著，我看了她一眼，那股嫌惡感油然而生，于是甩開她的手：「你可以走了！」

    「…我知道了?！鼓醽嗆骄従忁D(zhuǎn)過身離開，我知道，我又再傷了她一次。

    「兩天后，哥哥喪禮。」她打開門，我背對著她說。

    「好…」尼亞芙關(guān)上門，下一秒，我痛哭失聲。

    哥哥的死，都是我的錯！如果我能伸出援手、如果我能多點耐心，他就不會選擇自殺這條路。

    史佳蕾在葬禮結(jié)束后挽起我的手，輕輕拍了兩下：「別難過了，走吧！今天是競標最后一天，公司沒有你不行?！?/br>
    尼亞芙在一旁看著，吸了吸鼻子后不發(fā)一語。整場葬禮，尼亞芙竟是哭的最慘的，我還記得葬禮時史佳蕾還特地轉(zhuǎn)過頭去看她，我想墨鏡底下是個白眼。

    聽到尼亞芙發(fā)出的聲音，史佳蕾趾高氣昂地說：「唉呀！忘了公主陛下還在，需要馬車送你回去嗎？」

    我抽開史佳蕾的手，然后說：「你們都回去吧！我想靜一靜?！?/br>
    史佳蕾拿下墨鏡不敢置信地看著我：「我跟她？你開什么玩笑？」

    「我累了，你不要讓我更心煩。」我口氣充滿不耐煩，似乎惹惱了史佳蕾。

    「要走我自己走！」然后史佳蕾便蹬著高跟鞋，大步離開。

    「約瑟夫…有空回家看看孩子…」尼亞芙拿起手帕擦擦鼻子，然后說：「好好哭一場吧！」接著坐上車離開。

    真的有人能理解，我的悲傷嗎？

    窗外開始下起雨來，我想起哥哥的墓碑在雨中淋著，是不是應該拿把傘撐著？畫面有些滑稽，但我卻笑不出來，反而又有股流淚的衝動。

    哥哥的死都是我的錯…

    他吸毒，因為他的人生沒有從頭來過的機會，而我的機會則是靠他被毒打而擁有的。

    如果沒有他，我能像這樣恣意地過生活嗎？

    我回頭看看我的人生，除了利用他人，我似乎一無所長：小的時候利用哥哥對我的疼愛，在劇團時利用團長的移情，娶了尼亞芙只為了名正言順擁有劇團，至于一直跟在身邊的史佳蕾，我也沒放過…利用她的美色去獲得我想要的資訊。

    太多太多了…

    哥哥的離開，是不是上天給我的報復？祂警告我，沒有回饋只有無止盡索取的人生，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那么，為何不報復在我身上就好？反而要奪走我唯一真正關(guān)心、真正在乎的人呢？

    窗外從郊區(qū)到市區(qū)，我看著街道上的人群，有人躲在屋簷下以避開這場驟雨，有人則奔跑越過馬路，一個攤販的身影吸引我的目光：「停下！」

    司機緊踩剎車，后頭計程車險些撞上，狂按喇叭。

    「老闆，您要去哪？」司機連忙?？柯愤?，然后回頭問我，而我已經(jīng)打開車門：「在這等我?！刮谊P(guān)上車門冒雨往攤販走去。

    事實上，我連這個小攤販賣的是什么也不清楚，只是心里突然有種衝動。我走近時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賣松餅的攤販，然而我是個不怎嗜甜的人，停下腳步，有些猶豫。

    攤販老闆是個華人，看起來已屆中年，動作熟練地翻煎每一塊鍋爐上的松餅，一邊和客人寒暄，似乎每一位都是熟客，更對每一位經(jīng)過的路人投以微笑。

    那股笑容是會感染的，驅(qū)使我走上前，正巧最后一名客人離開，老闆正在清理鍋爐，乾乾凈凈好迎接下一位客人。

    「老闆，還有多少松餅？」我站在攤位旁問。

    「還有好多喔！你要多少有多少?！估祥沜ao著有腔調(diào)的英文回我，語調(diào)熱情卻不減。

    「那能做三百份嗎？」公司里大約三百個員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什么？」老闆停下動作，吃驚地看著我：「三…三百份是沒問題，但您這是…」

    我笑著回答：「我只是想買給我的員工吃，麻煩你，等等做完，將松餅全數(shù)放上那臺車里?！刮抑钢贿h處的公事車，然后付給他我身上所有的錢。

    「太多了！」松餅攤的老闆急著將多馀的錢還給我。

    「沒關(guān)係，多的就當小費吧！」我笑著回答。

    「謝謝大老闆?！估祥浘瞎?，連忙開始動手煎松餅?！刚媸翘兄x您了，做完您這三百份，我就可以早些回家陪孩子?！?/br>
    「你看，就是我這一對貼心寶貝，」老闆指著攤子頂端貼著的照片，是一對小女孩：「每天看著她們，我就有十足的動力面對每一位客人?！?/br>
    「為了她們能過上好生活，要我做再多都甘愿??！哈哈哈！」老闆靦腆地笑著，然后繼續(xù)埋頭煎松餅。

    我竟為他的「動力」深深感動著，一直以來，我究竟為了什么而活？

    能像他這樣…為誰努力付出、不求回報，真心愛著誰嗎？

    和老闆道聲再見，我轉(zhuǎn)身離開，和司機打聲招呼后，我決定好好在曼哈頓走一趟，即便下著雨。

    「老闆，傘？」司機立刻下了車要幫我打傘，我搖搖頭表示不必，然后大步離開。

    要往哪里走？一時間還真無法決定，我想起史佳蕾說起，今天是競標的最后一天，似乎該往公司去。

    「有空來看看孩子吧！」我耳邊響起尼亞芙的話語，還有15年前她馀音繞樑的歌聲。

    于是我來個大轉(zhuǎn)彎，就去尼亞芙的住所瞧瞧吧！

    我沒注意到究竟是紅燈還是綠燈，總之我跨上馬路，也沒有注意到卡車的喇叭聲、急煞發(fā)出的尖銳聲響。等到我回過神來，卡車司機的臉已近在咫尺。

    來不及，我還來不及看見孩子，便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