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眾在地獄
墨堯坐在床上看著外頭的雨滴慢慢停下,就像在人間時看見的曙光一樣,遠方陽光刺進眼睛,她沒特別閃避,而是直盯著旭日東昇,不遠處的測試中心墻上光束仍不停跑動,光芒是黯淡的,若與曙光相比。 墨堯在墻上畫上最后一筆──若今日是最后的話──然后回頭看一眼房間,唯一的訪客只有約瑟夫,她想起他曾在沙發(fā)上伸直長腿,對房里的擺設充滿好奇,告訴她希望能幫她上天堂… 墨堯突然一股心痛,要是上了天堂,再也見不到約瑟夫怎辦? 她搖搖頭,如今就要結束了:「拜託,結束吧!」墨堯心想,接著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 在往測驗中心的路上,墨堯和李叔、約瑟夫會合,路上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亡者。第一次見到這景象的墨堯笑了,像是三名臭皮匠要去打敗諸葛亮,又或者像是犧牲品,前往供獻的路上。 三人沒有多說一句,一起搭電梯往下,先是李叔的樓層,他和另外兩人揮手,接著電梯門關上;再來是約瑟夫的樓層,他勉強和墨堯擠出微笑,發(fā)現(xiàn)墨堯張著嘴欲言又止的樣子,想說些什么,但電梯門已關上,墨堯對著電梯門嘆了口氣;待下一次門開,是墨堯的樓層,她深吸一口氣,走出電梯門… 李叔謹記自己的任務:「不解開手銬直接入測」。 但首先得闖過牛頭馬面那關,他想起昨日分配任務時,墨堯安慰他:「我們攻其不備,相信他們措手不及?!?/br> 「對!」李叔在心里默念:「一定會成功?!?/br> 他打開入測室的大門,門旁的牛頭馬面嚇了一跳,祂們沒想到一早便有亡者前來測試。這也是約瑟夫的心理計謀之一,果然有了效果。 李叔快速走過牛頭馬面,來到圣水噴池,打算先灑圣水。 「程序錯誤?!惯€在門旁的牛頭馬面開口說話。 「就讓他灑吧!」審判官卻準了。 怎知李叔一灑完圣水便拔腿狂奔,直衝測試機門,毫無防備的牛頭馬面還在門旁等待解手銬,審判官更站在審判桌前來不及阻止。 「讓他去吧!」審判官身后傳來閻魔低沉的聲音。 約瑟夫則是分配不灑圣水直衝的任務,他如法炮製李叔的做法,當牛頭馬面在門口解開他的手銬后,約瑟夫便衝向測試機門,讓牛頭馬面措手不及。 閻魔則覺得奇怪,這三人似乎有所預謀,于是要墨堯入測室的牛頭馬面、審判官嚴加待命。 約瑟夫也順利入測,只剩下墨堯了。 墨堯乖乖站在門口等待牛頭馬面解開手銬,祂們緊抓著墨堯的雙手,但她卻一派輕松。 牛頭馬面將墨堯領到圣水噴池,墨堯靜靜地承受圣水的洗禮,甚至說了聲:「阿們!」 接著墨堯被推往測試機門面前,審判官和牛頭馬面這時皆已放松戒備。墨堯在門前低頭閉眼,假裝在祈禱,她知道很多亡者也都會這么做,而審判官都包容這個動作。 許久未打算入測的墨堯,讓身后的牛頭馬面有些不耐煩,于是松開緊抓墨堯的手打算丟她一人,待她禱告完再入測。 豈知墨堯看準時機,馬上拿出揣在懷里的沙發(fā)布,隔著布轉動門把衝進測驗。 閻魔現(xiàn)身大吼:「不?。?!」 眾神來不及阻止,墨堯早已關上測試機門。 這時測驗工作室里響起警報:「記憶進入!記憶進入!」工作室里全是放棄測驗的亡者,所有人都是第一次遇到這狀況,傻愣在那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有莎翁反應飛快,他找出出現(xiàn)錯誤的入測室… 「是墨堯!」莎士比亞在心里歡呼,一直擔當腳本植入的他熟悉所有運作模式,于是偷偷動了手腳,將墨堯的故事設定悄悄刪除。 「墨堯,接下來就看你的了!」莎士比亞暗想。 我站在風雪中,是紐約市區(qū)的風雪,我知道,因為粉塵般的細雪,數(shù)不進地飄落。我身邊跟著的是燕離,他攙扶著虛弱的我,我剛從手術臺結束墮胎。 然后我硬撐著身體,掙脫他的擁抱。燕離看著我一臉困惑:「怎么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刮艺f著,氣若游絲,但我知道他聽見了。 他一臉愧疚:「對不起,我不該讓你拿掉孩子,是我的錯,不要生氣好嗎?」接著敞開雙手,等著我的是溫暖堅毅的懷抱。 我差點又要跌入他的溫柔中,但不行,如果我是真心的,就不該同時有他又有方肇。 「燕離,對不起,是我該說對不起?!刮覐姶蚱鹁?,將在地獄里所有愧疚悔恨一次傾訴。 只見燕離臉上剛強的線條里出現(xiàn)裂痕,裂痕下是被鎮(zhèn)壓的脆弱。 「我以為,有天你可以把我當唯一,我最了解你、最能給你想要的不是嗎?」他說。 「謝謝你,你的確懂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但我要的不是這些…」我對他給予的心存感激,就連脆弱,他也毫無掩飾地表現(xiàn)出來,我心存感謝,因為他把我當成可以依靠的人。 「甚至孩子…你可以不用這么做的!」燕離痛心地閉上眼,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已經(jīng)陷這么深。 「我不能再害你下去,趁一切還來的及…燕離,謝謝你的好,你會是我一輩子的知己,如果我沒死的話…」我捧起他的臉,在他掉下淚前轉身離開。 我拖著虛弱的身體招了臺計程車,直奔郊區(qū)的姊姊家里,使盡全身力氣敲門。 「姊姊,我知道你在家,開門!」姊姊應聲開了門,但卻一臉敵意,我發(fā)現(xiàn)她的淚痕,都是我害的。 我推門進去,再也受不了而跌坐在玄關,姊姊雖氣在頭上,卻也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趕緊將我攙扶至沙發(fā)上,再到廚房幫我熱了杯可可。 姊姊坐在地毯上,抱著抱枕看著我,我捧著姊姊熱好的可可,熱度自杯緣傳至手心,喝了一口,是姊姊煮得沒錯。我環(huán)視姊姊的房間,白色的軟床、原木書桌,散落的書和筆記,和地獄夜寐區(qū)的寢室一模一樣,唯一不同在于那一直落雨的落地窗,外頭正下著雪。 「姊姊,對不起…」我恢復些氣力后說。 「我說過,你和他們沒兩樣?!规㈡⒄f這句話時將視線自我身上移開,語調冰冷的連紐約的低溫都比不上。 「我知道,我做了錯誤的選擇…」和姊姊三十年的生活,讓我很了解她只要氣在頭上便很難改觀的脾氣。 「你知道嗎?你這么做根本就是傷害自己、傷害方肇,就連第三者也逃不過傷心的命運。」 我低著頭,聽姊姊的訓話,怎么不知道,我甚至害燕離逃不過下地獄的命運… 「所以,你來找我做什么?」姊姊看我一臉難過,想到我才剛手術結束,便心軟不再多說,口氣遠比方才溫和許多。 我看著姊姊,在地獄時,每當我測驗失敗,低落時總會想起的姊姊,多想再和她待在窗前聊天…多希望時間靜止?。〉F(xiàn)在不行,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和他分手了,就在剛剛…」難得地我沒有哭,因為我知道這是最正確的決定,對我、對他都好。 姊姊深深吐了口氣,點點頭沒說什么。 「姊…」我是從地獄回到這時光,想要和你好好道歉,想告訴你有你真好,大力抱住你說我好想你… 我如此想著,但理智再再提醒我這只是測驗,不是真實。 「嗯?」姊姊似乎對我不再那么厭惡,幾十年來的親情不是假的。 「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一句謝謝,我欠姊姊好久好久啊… 姊姊先是一驚,有些不知所措,看著我的表情慢慢溫和起來,然后苦笑著說:「唉…我對你永遠嚴厲不起來…」 還沒等姊姊來的及反應,我已先衝過去擁抱她,生前有多少次可以擁抱,但僅有這次是如此深刻痛心。 「快去找方肇吧!他在等你…」姊姊拍拍我的頭說。 風雪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下,露出久違的陽光,撒在雪上的光線十分刺眼,因此當我打開我和方肇的家,一時間還無法適應黑暗。 等我整理身上的雪水,眼睛適應環(huán)境后關上門,眼前卻開始播放影片。 「曼哈頓大橋湊合了我們…」影片旁白是方肇的聲音,內容則是一張張我和方肇的合照。 「從牽起你的手開始,我從沒后悔過…」影片搭配旁白,出現(xiàn)我們牽手的畫面,好幾張都是朋友偷拍的背影。 「你陪我走過爸媽離婚的陰霾…」畫面出現(xiàn)我的獨照,不肯合作乖乖拍照的我?guī)缀醵际枪砟槨!笟G!怎么都不肯好好拍照呢你?」聽見方肇的吐槽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含眶的淚水因笑容的擠壓而留下,這才發(fā)現(xiàn)我在哭。 「不計其數(shù)的交往紀念日、生日、情人節(jié)、圣誕節(jié),你從沒缺席過。」我想起一次圣誕節(jié),方肇不得已要出差,我還特地飛去給他驚喜,影片上播放的正是他的一臉幸福的模樣。 「對于結婚,你懂我對婚姻的不信任,于是絕口不提…」還在回顧一次次紀念日的照片,影片則傳來方肇些許的內疚,背景音樂也開始播放jasonmraz的i'myours。 「親愛的墨堯,謝謝你這一路的相陪,我的心早已是你的…」聽到方肇這么說,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而潰堤,我摀住臉,無法想像這樣的自己能夠與方肇匹配。 影片隨音樂停止,方肇的聲音在我面前響起:「嫁給我吧!不要拒絕我,好嗎?」 我睜開眼一看,家里的燈光都開了,方肇正單膝下跪,手上拿著戒指,臉頰紅通通地,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我。 一閃而過的是約瑟夫的臉龐,我驚覺。 「我的公主啊!你別讓我冷場太久嘛…」方肇說著,我趕忙將他拉起,他卻不肯。 我只好說:「你先起來,聽我說好嗎?」一面將方肇拉起。 「怎么了嗎?你臉色好難看,還好嗎?」方肇只得依我,發(fā)現(xiàn)我的不對勁,趕緊將我扶到沙發(fā)上。 「方肇,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等我稍微冷靜點、恢復點體力后,我說。 方肇的臉瞬間垮了下來,戒指仍在他手里,但我卻沒勇氣拿。 「沒關係,我想一定是發(fā)生什么事了,你說,我們一起想辦法。」溫柔如方肇,他一眼看穿我的心事般反過來安慰我。 「你的求婚很完美,你給我的愛很完美,我們的家很完美,但…我不是個完美的人?!刮艺f。 「哪有人是完美的,但和你在一起,我感到我的人生完整了,就像tomcruise在jerrymaguire里說的『youpleteme』一樣?!狗秸匦﹂_來,他的臉上充滿光彩,因為有我。 看著迷人的方肇,我再次醉倒,可惜仍要說出事實:「但我不是reneezellweger,我沒有她的忠誠。」 方肇一愣,皺著眉低下頭說:「我知道,但沒有關係,我接受這樣的你。」 我吃驚地看著方肇,他苦笑地看著我:「當你和我吵架,和我疏離,我就猜到了。」他將凝望我的雙眼看向前方,眼前的求婚影片還定格在:「wouldyoumerryme?」的畫面。 「當你開始行蹤成謎,我總是連絡不到你,我就知道了?!狗秸赝纯嗟亻]上眼睛,我可以想像他一直聯(lián)絡我卻苦無音訊的焦急模樣。 「這樣的你,我也還是希望牽著你的手,一輩子?!拐f著,方肇緊握我的雙手?!讣藿o我,好嗎?」 雖然直視方肇的雙眼,影像卻是模糊不堪,自方肇說接受我以來,我便沒停止哭過。 「謝謝你的愛、你的好、你的包容,即便充滿缺陷,你也從不放棄愛我?!刮乙簿o握著方肇,若是我還活著,相信我會和他走過一輩子的。 但身為亡者的我,在地獄還有個人在等待。 「但是這樣殘缺不堪的我,實在配不上寬容的你,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咕褪沁@么一句簡單的歉疚,卻拖了好久好久,我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說的斷斷續(xù)續(xù)。 不知道在方肇懷里哭了多久,我終于收拾好情緒,做了這個決定:「我們分手吧!」 我捧著方肇的臉,直視他那雙受傷的眼睛:「如果有天再相遇,你仍能夠這樣無私包容,而我也同樣如此待你,我們再結婚,好嗎?」 方肇看著我,淚水止不住地落下:「你要走了嗎?」他將我緊緊擁著,不想讓我離開。 我點點頭,再捨不得也得離開他的擁抱。 我在方肇額頭輕輕一吻:「謝謝你,我愛你。」 起身,轉頭離開,打開家里大門。 再次回到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