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杯茶嗎？」凝香引他入書房?！覆杷俏易约褐蟮模@兒的水頗佳，不比喬家遜色?！顾贿呄?qū)O策說著，自然而然的拿起另一組茶碗來，從茶壺里倒出茶水來。

    「喝喝看。」她淺笑著，雙手將茶碗奉上。

    還在東張西望，探看自她住進(jìn)來之后，有無改變書房擺設(shè)的孫策，在看見那張細(xì)緻臉龐上的淺淺笑意之后，迅速收回心思，「多謝?！顾s緊接過，放在木窗的窗臺上。

    看見他輕輕的打開碗蓋，聞了聞?chuàng)浔嵌鴣淼难U裊茶香，而后露出驚訝的表情時，凝香這才走回桌案，提筆繼續(xù)努力。

    「這真是我家的茶？」他啜了一口，咋舌道，「就連我那愛喝茶的爹親也沒這手好茶藝?！顾哉Z，可坐在遠(yuǎn)方的凝香仍是一字不漏的聽見了，她只是笑了笑，繼續(xù)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孫策他三兩下將茶給乾了，好奇的看著在桌案上振筆疾書的她；他緩緩走近，「那個……」他開口，想問她在忙些什么，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以為他是要再喝一杯的她揚(yáng)聲輕笑，「茶水還有，自己拿去，別客氣。」她提起茶壺?cái)[到他面前。

    「欸……哦！」雖然這不是他的本意，但是有茶，不喝白不喝。

    看著他匆匆又飲下一杯，凝香再度提筆投入工作時，沒想到站在眼前的黑影卻是放下茶碗，在她頭頂上問道：「不是說要聊聊嗎？」怎么還是忙自己的？這樣他們兩個怎么說話。

    「你究竟在寫什么東西？」看她從剛剛跟繡云說話的時候就不停的在忙，如果她是每天都這樣的話，那搞不好家里的工作比軍務(wù)還要繁忙。

    「每個月的府內(nèi)用度。」她彎唇笑開，看著他的表情有幾分玩味，「就快好了，不介意等我一下吧？」

    他突然有種上當(dāng)?shù)母杏X，但是既然都答應(yīng)她了，他就這樣轉(zhuǎn)頭出去也不太好，只得隨便東摸西摸，眼角一瞥，在那掛滿筆的筆架旁看到一卷書，《孫子兵法》？她也看這種東西？《新書》……政論性的文章不少，光是這些就足夠令他吃驚的了，一個姑娘家怎會喜歡這些？

    啊，他怎么把她當(dāng)作是普通的姑娘？是普通姑娘的話就不會有這么好的武功，也不會出手教訓(xùn)他了。

    她纖細(xì)的手指握著筆桿，精準(zhǔn)快速的往下書寫，那娟秀飄逸的字跡讓他看了喜歡；很美的一手字，纖白的指雖然看似細(xì)緻，可是卻蘊(yùn)含著練武之人的力道，這種揉雜剛與柔的情景很是特別。他家小妹就不同，同樣纖細(xì)的手腕，要尚香寫字不如要她的命。

    跟其他官家千金不太一樣，孫策細(xì)細(xì)打量她身上的穿著與衣飾，就算是出嫁了的富家千金，也多是披金戴銀，首飾珠寶多有妝點(diǎn)，衣裳也都是一些有名的繡工所織出來的，可她不同。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待字閨中時便這般節(jié)儉，可就算是她在嫁入他孫家之后才改過的，他的讚賞依然；她樸素淡雅的習(xí)慣對了他的脾胃。

    見她輕輕在冊子上挑起筆來，像是總算忙完了，她將筆擱了下，而后朝他一笑。「夫君，久候了。」端起茶碗來，打開碗蓋，在杯緣上旋繞著低低的響聲，「我煮的茶，喝的慣么？」

    「比爹親的手藝還好?！顾\心的讚道。印象中，以前只要空間了，爹親便會邀他們兄妹三人來習(xí)武、品茶，他雖然沒學(xué)到父親一手好茶藝，嘴卻被養(yǎng)刁了，非要喝爹親親手的茶不可。

    只是當(dāng)長大了之后，時間就越來越少，爹沒再像以前那樣常常泡茶給他們喝，他只能喝孫權(quán)的茶將就一下，可，他還是希望，可以再次喝到爹親親手煮的茶，再像以前一樣，在后院里，指導(dǎo)著他們?nèi)宋涔Α?/br>
    但這個愿望，也終究只是個空想了；在得知爹親遭萬箭穿身，戰(zhàn)死在沙場之后，這個想望彷彿也隨著父親的遺體，一同入土。

    也是從那個時候，他矢志要繼承父親的遺愿，完成一統(tǒng)江東，甚至有朝一日，能夠……

    自己開始接管父親的志業(yè)之后，就連與二弟好好喝杯他認(rèn)為勉強(qiáng)能入口的茶都很少了。

    他不知有多久沒喝到這般甘美的茶。望著茶碗中黃澄澄的茶湯，隨著一縷茶煙散出淡淡茶香，心中彷彿定了下來——在即將出征之前。

    她婉轉(zhuǎn)悅耳的聲調(diào)又起，「聽娘說，你很愛喝茶，也說過你的嘴可刁了?！箍此坪跤行┦?，她想他或許透過這碗茶，想起了些什么，「喜歡就好?！?/br>
    那張薄而略寬些的唇瓣揚(yáng)起滿足的笑容，他張了張唇，原想說些什么，卻是欲言又止。

    兩人對望，彼此沉默了一會兒，她落落大方的神情倒讓他更顯得侷促起來，雙眼視著可及的事物，想找些話來跟她聊聊?！改莻€……你在家里，每天都這么晚才就寢？」瞄了桌案上那成堆帳冊卷宗，還有堆疊在一旁的書卷，他很自然的向她問著。

    「差不多，每天總要忙過二更，三更也是常有?！顾m然不甚早睡，可憑恃著她一身深厚內(nèi)力以及每天勤練不懈的習(xí)慣，她的身子可健壯的很。

    沒料到她會是如此繁忙的孫策張了張嘴，「沒人幫你？」算算，她不過年方二十，卻……已經(jīng)挑起這么重的擔(dān)子了？

    「凝香一人足矣?！顾孕诺男χ?，「我在喬家也是這樣的，打從及笄，到現(xiàn)在，也習(xí)慣了?！共蛔鲂┦裁吹棺屗X得奇怪。

    「我記得我娘以前在家沒這么忙，還有個人幫著?！褂∠笾?，娘雖然也為家事cao勞，可總有人在旁邊幫襯著。

    「哦，你是說福伯吧？」福伯在她嫁入孫家之前是孫府總管，大大小小的事兒總要先過了他，才向著吳國太那里去。「他年事已高，且也已有了告老之意，碰巧我在喬家也做慣了這些，便給他老人家還鄉(xiāng)去了?！?/br>
    是了，他怎忘了。搔搔頭，孫策有些不好意思，對家里的事情他早就已經(jīng)不太過問了，看著眼前嫁進(jìn)來還不到一個月的凝香，孫策反而覺得自己更像個外人。

    「瞧我，我看我們別站著聊?！鼓闳崛釡\笑，親暱的拉起他的手，走到窗邊來落了座，「夜里風(fēng)涼，在這兒說話吧?！?/br>
    瞧她熱絡(luò)模樣，完全不像是連日來分隔兩地的夫妻，而光方才那些話語，撇開當(dāng)日在喬家她對他曉以大義的那些，也早已遠(yuǎn)遠(yuǎn)超過這些日子以來的總和。

    孫策突然覺得自己先前躲避凝香的作為很愚蠢，見她除了在門外略感自嘲的說了一句「為了躲我」跟之前的事情有關(guān)，其他從動作、神色、言語上全然不見此事，想必是早已釋懷、心無芥蒂了吧？

    直到此刻，他才體會到周瑜連日催他回家的用意。

    窗外秋風(fēng)一陣一陣，將凝香那飄揚(yáng)云鬢給吹散了；她揚(yáng)起左手，將發(fā)絲勾至耳后，書房內(nèi)除了書香之外，又多了她身上的淡淡清香。

    孫策眼尖的發(fā)現(xiàn)她左臂多了一痕長長的疤，似是近日的傷，脫口問道：「凝、凝香?！顾椴蛔越八济?，「你手那傷，怎么回事？」

    凝香順著他的視線望向手上的傷口，掀唇笑了笑，「這是我前些日子舞劍，不小心傷了自己，不礙事的?！?/br>
    孫策也是練武之人，自是不會這么輕易的就被瞞騙過去，「是嗎？」看著她手上那道口子，他步步進(jìn)逼，「怎么舞的？怎會傷成那樣？」哪里可能造成這么長的血痕，除非自殘，可不知怎地，想起當(dāng)日她在喬家對他曉以大義的那些，他便知道，這個堅(jiān)強(qiáng)的女人不管遇到何事，絕對不會做出此等傻事。

    她有隱情瞞著他。

    好吧，她就知道自己沒有說謊的天份，「是給尚香傷了。」

    「她怎么可能傷的了你？」

    凝香不覺莞爾，孫策看上去狀似不善言詞，可畢竟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心思細(xì)密敏銳不在話下，「前些日子尚香找我，說是要為你討個公道，我想解釋，她卻不聽，反而給她傷著了?！?/br>
    要不是她那身寬袖衣裳讓她手上的傷見了光，他還不曉得前些日子尚香跟她打了起來的事實(shí)。

    聽了凝香的話，孫策毫不懷疑自己妹子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尚香也太不懂事了?！顾麌@著，不經(jīng)意，此語脫口而出，竟是為凝香說話。

    好長的一條血痕，想起原本潔白無瑕的她竟給自己的妹子傷了，孫策自然而然的為了凝香而心疼了起。

    「放心，傷口不深?！鼓悴恢乃?，只是淡淡說了句安慰的話，要他寬心。

    孫策飲了一口茶，頓覺齒頰留香，緩了緩情緒，「你沒當(dāng)下就跟尚香動起手來？」

    凝香不贊同的搖首，「嫂嫂跟小姑之間拳腳相向成何體統(tǒng)？我若直接與尚香動手，不嘗試著喻之以理，又怎焉知她不會在聽了我的勸之后就此罷手？」

    「可她沒有?！箤O策說得直接，「尚香她的個性就是這樣率直，除非強(qiáng)硬的制止她，否則不會收手?！共蝗凰笫稚系难蹚暮味鴣恚?/br>
    這個女人腦袋理智的不可思議，不管對上任何事都是以理對應(yīng)，可遇著像尚香那種嬌蠻ㄚ頭，就是會吃了大虧的。

    聽他語調(diào)鏗鏘，像是微微動了氣，凝香反而玩味的揚(yáng)起唇來，「聽你這么說話，倒似是認(rèn)定了尚香才是錯的一方？」她語調(diào)拉長的問，本來就溫潤的嗓音更是低得動人心魂。

    孫策也不造作，瞪了她一眼，「尚香有錯在先；可你這腦子，說好聽些是理智，說難聽些，未免太不知變通?！顾f一不二的個性，周瑜早就告訴過他了。

    捧起茶碗，凝香淡笑點(diǎn)頭，「凝香受教了。」而后舉杯沾唇。

    孫家里這三個兄妹，除了孫權(quán)稍微像了善于巧思的吳國太之外，孫策跟尚香似乎都跟那個無緣的公公一樣，性子剛正直爽呢。

    「不……我也不是在教訓(xùn)你啦?！闺m知她是非分明，可她這般認(rèn)真的認(rèn)錯，也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說到這兒，我就有件事想跟你抱怨抱怨?！挂娫掝}聊開了，凝香語調(diào)也輕松起來，在孫策的面前揚(yáng)起一指。

    「什么事情？」孫策挑了挑眉，渾然不知自己對凝香的印象早已好轉(zhuǎn)了不知多少倍。

    「你救的ㄚ鬟未免太多了些，凝香方到你的院落時，還吃了不少頓排頭?！箍谖怯行┰梗瑓s又帶點(diǎn)嬌態(tài)。

    孫策掩了掩面，不意外，因?yàn)楫?dāng)他每帶回一個他從外頭救回來的女子時，不知怎地，總是會因?yàn)椴蝗绦亩樟羲齻?，因此他的院落ㄚ鬟還不少；外頭傳他貪戀美色，大概就是起因于此。

    「才六個而已……」而且大多都是一些窮苦人家的子女，不然就是沒落的達(dá)官貴族，算算他跟女人，還真的是滿有緣的。

    凝香揚(yáng)了揚(yáng)袖，「光六個ㄚ鬟就能在孫家佔(zhàn)地為王，」尤其是孫策又常常不在府內(nèi)，院落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著這六個ㄚ鬟管，「再多些怕我也是無能為力?！?/br>
    以為他又要發(fā)難的孫策有了前一次經(jīng)驗(yàn)，很心平氣和的將茶水飲盡，「她們……她們怎么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