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怎么……」 「……夫人……睡……」 誰在她身旁說話兒…… 凝香動了動手指,耀眼燦爛的日頭透過紙窗照射進來,令她眼睛有些不適。 「嗯……」她輕聲嚶嚀,引來兩人注意。 「唉呀,她醒了!」繡云彎開芳唇,指了指床上的她。 孫策立刻在床沿旁坐了下來,「凝香,你覺得怎么樣了?」他溫聲探問,語調(diào)帶了些緊張。 「啊……夫君?」眨眨眸子,迷濛雙眼,白皙面頰環(huán)著細柔發(fā)絲,看上去竟有幾分嬌美荏弱。 「是我。」他拉起她的手輕握,「你看,我在這里?!?/br> 「不是夢……」凝香看上去還有幾分虛弱,笑開的唇顯得有些蒼白。 孫策也笑了,想好好跟凝香談?wù)?,卻發(fā)現(xiàn)站在一旁的繡云正用著一雙興味,帶點看熱鬧意味的眼神在觀察著他們兩個,他有些不悅的回望她,「繡云,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沒辦完?」 「有嗎?」繡云滴溜溜的眼睛轉(zhuǎn)呀轉(zhuǎn),一臉疑惑。 「當(dāng)然有。」不悅的語調(diào)越來越明顯。這ㄚ頭,越來越過分喲。 「啊,好像是,那我先去忙啊,你跟少夫人好好培養(yǎng)感情?!拐嫘猓匆幌露疾恍??繡云皺了皺俏鼻,不甘不愿的退出廂房。 「何必趕她?」凝香淡笑,倒是不討厭繡云那淘氣模樣。 「主子在這里,她不回避一下像話嗎?」孫策一臉理所當(dāng)然。 她笑出聲來,突然覺得喉頭有些乾澀,「夫君……水。」她潤了潤唇,指著桌上的茶水。 「好,我給你拿來?!箤O策點頭,轉(zhuǎn)身倒了一杯水,「快喝吧?!?/br> 如火灼燒一樣的喉嚨,在清水滋潤之后,頓覺舒暢不少,「還要嗎?」孫策自動的拿來茶壺,再給凝香一杯。 看著他那貼心的舉動,凝香心頭頓時一暖,「謝謝?!苟罂偹阌行乃紡埻乃谥帯!高@是哪里?」她還以為自己睡在書房。 「不會吧?你連這里都忘了?」孫策下巴差點掉下來,不過,她睡習(xí)慣書房了,對這里沒什么印象……可是也太徹底了吧? 「這里是我們的新房啊。」 凝香「哦」的一聲,點點頭,只見孫策不滿意的捏了捏她的手,「這樣不對吧?雖然當(dāng)初成親的時候我沒到,你也不該忘的這么徹底?!?/br> 摸了摸底下柔軟的被褥,她一把坐起,問起另外一個問題,「剛剛你跟繡云在說些什么?」 「你昏倒很久了知道么?」孫策明顯的看見她眼底浮出些許呀然,知道她可能早對她昏倒前的事情一無所知,他輕嘆,「你已經(jīng)昏睡兩天了,現(xiàn)在看到你醒來,大家一定會很高興的?!闺m然如此,不過為了跟她多獨處一些時間,繡云會晚點再告訴娘親跟尚香她們。 「我……昏睡兩天?」凝香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而后接觸到孫策那雙眼。 點點頭,將她昏睡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告訴她。 她沒有任何外傷。 這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大幸,就連尚香都受了點皮rou傷,而她沒有任何傷口,可是換言之,會讓她昏睡這么久,全都是心頭的創(chuàng)傷。 先說明當(dāng)日的戰(zhàn)況,劉繇軍知道了他們即將率兵攻打,幾經(jīng)思索,決定先下手為強,撥兵四千先行拖住遠在皖城外的他們,而命太史慈領(lǐng)兵一萬五千,攻打皖城,確實也收到了聲東擊西之效,若非他深入敵軍之后發(fā)現(xiàn),或許他們援救皖城的時間會再更晚一點。 再晚下去,他或許就真的見不到她了。 而后沒多久,周瑜也接到了來自皖城,黃蓋所傳來的軍令。 兵營有兵員三萬,留下一萬守護兵營,之后分撥出三千精銳,讓他與周泰先行回皖城,周瑜自己再率領(lǐng)一萬七千兵隨后救援。 而后孫策向她交代了一下他回到府內(nèi)所見到的情況,回憶就像流沙,一點一滴的回到凝香的腦子里。 回想到當(dāng)時殺紅了眼的自己,凝香纖弱的身子不自覺的開始顫抖起來。 「凝香?你沒事吧?」將事情交代到一個段落的孫策看見她垂下眼來,心情也隨著她而沉重了。 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他知道她這么纖弱的身子,練武純粹只是為了強身健體,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拿著劍殺人,更沒想過……自己當(dāng)時竟然陶醉在那股會感染的殺意當(dāng)中無法自拔,要不是他及時趕到,天曉得她會不會因耗力過巨而身亡? 「我……夫君,你、你在沙場上第一次殺人,是什么時候?」一手緊抓住錦被,努力克制心中那股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的凝香,顫聲著問。 「十五歲?!姑嗣侨彳浀陌l(fā)絲,他語調(diào)刻意放得輕松,甚至是太刻意了些。 「那你當(dāng)時……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微喘著氣,要自己盡量不要去想前日她斬殺那些敵兵時,他們臉上恐懼而痛苦的表情,可是,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做到。 「嗯……『為了大業(yè),只好請你們死了』,大概是這樣子的。」孫策想了想,覺得這個理由聽來不錯。 「你覺得,你殺的,都是、都是你們父子的,絆腳石?」 「嗯,是啊?!巩?dāng)時的他比她更是個孩子,不這么想讓自己安心,他怎么過活? 凝香無法茍同的搖頭再搖頭,「我光想到我這一劍刺下去,就有多少人替這個人哭泣,就有多少人怨恨著我奪走他的性命,我……」她撫著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滿頭大汗,「我好幾次都覺得自己握不住劍了……」 孫策展開雙臂擁她入懷,「你做的沒錯,你保護了娘親、尚香、繡云、凝嫣……好多好多人,若不是你,現(xiàn)在要上香祭拜的,就是我們而不是那些士兵的家人?!顾Φ南胱屗残?,心里給這塊大石頭緊壓住,不好過啊。 「他們跟我們是一樣的??!」凝香輕推開他,「孫策,我覺得自己好殘忍……我究竟、究竟殺了多少人……」一向清澈篤定的眼神變得開始懷疑自己。 「你會喜歡這樣的我嗎?」?jié)M手血腥,即使自己換了一身乾凈的衣裳,也沐浴過了,沒有傷口,可光想到當(dāng)日種種,她就覺得自己又聞到了血腥味。 「那你也會喜歡我嗎?」孫策淡淡的笑著,「我殺的人遠比你多?!?/br> 凝香的心不住狂跳,是了,孫策他……是個馳騁沙場的將軍。 「對不起……」她別開頭,輕聲道歉,可他的手卻一把伸過來,托住她的下巴,「看著我。」她對上那雙有著諒解、溫暖的眼神。 「凝香,若不是身處這個時代,沒有人愿意殺人,沒有人愿意在沙場上以命相搏,但現(xiàn)在不一樣,現(xiàn)在不是太平天下,不是殺人就是被殺,如果說拿劍殺人的是錯的,那被殺的人是對了嘍,可是當(dāng)那些被你殺掉的人原來是要來殺你的,那你保護自己所愛的人,保護自己,又有什么錯呢?」 「沒有對與錯,只有活著與死去,我們生存在這樣的時代啊?!?/br> 凝香點頭,「我知道,可是……」孫策點住她的唇瓣。 「不要想這些了,這些就算是任你想破頭了,也沒有答案的,我們只能往前走而已?!箤O策輕撫著她美麗嬌顏,黝黑俊挺的臉龐不自在的紅了紅,「我……很高興看著你還活著?!?/br> 「夫君……」凝香看見他這赧然表情,唇瓣終是化開了笑。 「你肚子餓了吧?」孫策笑著,假意咳了咳掩飾,「你躺下休息,我去給你弄些飯菜來?!?/br> 「好?!顾郎\笑,依言躺下,由孫策替她蓋上被子,「對了,夫君?!?/br> 正要離開的他回頭,「什么事?」 她挑了挑細淺眉兒,「你是為了我,才留在府內(nèi)的么?」 「是啊,沒有我在你身旁,我怕你做傻事?!箤O策點頭,看她的眼神,像看待一件非常重要的寶貝。 「我好多了,謝謝?!鼓阈念^暖呼呼,對他的好感更深。 而這才是他們第三次說上話。 「別想太多。」他柔聲叮嚀,而后轉(zhuǎn)身出了廂房。 她斂上眼,運氣調(diào)息起來,將那些不屬于她的思緒,全都趕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