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10日，臺北

    清明剛過，臺北正處在梅雨季，馬路上半濕不乾的，就是因為天上飄著時有時無的綿綿細雨。濕度高，溫度不低，下班時段，人車雜沓，讓人不毛燥也難。

    黃文欽組長領著三組人馬，跟監(jiān)一個前往江蘇工作時被中國大陸吸收的「旅鼠」，在臺北大巨蛋工地周邊的馬路上已經(jīng)混了大半個小時。

    這個「旅鼠」自江蘇無錫的工廠調(diào)回臺灣之后，國安局就把他列入「優(yōu)先觀察名單」。當監(jiān)聽通訊、監(jiān)視他的網(wǎng)路活動一個月之后，發(fā)現(xiàn)他的行為時不時地有些詭異的現(xiàn)象，就為他立了個專案，正式將他納入監(jiān)視對象。

    今天，「旅鼠」從三重的工廠騎機車來到這邊后，就一直循著忠孝東路、光復北路、市民大道、東興街、基隆路這些道路繞著大圈圈，也就是圍著大巨蛋、松山菸廠、臺北機場、松山高中這些建筑物的大街廓兜著轉(zhuǎn)

    「旅鼠」時速不超過20公里地走走停停，已經(jīng)繞了三圈。還不時地就突然停下來，不斷地滑他的手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等人會合。不過，「旅鼠」老兄這隨機往路邊一停的舉動，真讓黃文欽的耳朵得不到清凈。

    今天黃文欽出動了三臺機車，還有一輛carmy、一輛偽裝的計程車、一輛行動指揮車，總共9個人。只要「旅鼠」一停下來，后面跟監(jiān)得必較近的組員就必須裝著若無其事地超過他，在前方他看不到的地方暫時躲著，等他經(jīng)過之后再配合全體的行動插入適當位置，而跟監(jiān)的工作就由原本落后得更遠的其他組員接手，以免跟監(jiān)露了餡。

    說的簡單，可是當大隊人馬移動，又在下班時段人車擁擠、汽機車爭道的時候，這「旅鼠」老兄三不五時隨興往路邊一擺，讓這次跟監(jiān)行動的難度，突然提高了好幾個檔次。

    所以，沒過了多久，只要「旅鼠」老兄手一歪，黃文欽的耳機就傳出跟監(jiān)的弟兄立刻問候「旅鼠」老兄他家的親人一遍。

    這次自基隆路右轉(zhuǎn)忠孝東路，已經(jīng)是第四次了。

    跟監(jiān)弟兄「野雞2號」又通報「旅鼠」老兄停下來了，而且還在輸入簡訊。

    「簡訊？我們怎么沒攔截到？」黃文欽轉(zhuǎn)頭問cao作監(jiān)控機臺的弟兄。

    「大概用的是我們沒掌握的手機門號，或者是我們還沒法破譯的『即時通訊軟體』?！?/br>
    黃文欽叫開車的弟兄把車停在刑事警察局那條巷子的巷口，拿起望遠鏡向100公尺開外的「旅鼠」望去，只見「旅鼠」突然向左側(cè)的車道張望起來。

    「『野雞1號』！『野雞3號』！就地掩蔽！維持對目標的目視接觸！……等等！大家招子放亮點！『第二目標』來哩！」黃文欽的聲音高了好幾度，可想而知他當下的情緒高亢，就像躲在老鼠洞口邊的貓咪，已經(jīng)見到胖老鼠的鬍鬚露在洞口外面一樣。

    「他又動了！大伙跟上！……干！怎么讓那公車插進來了？」黃文欽氣急敗壞地叫道：「『野雞2號』！『野雞2號』！快回頭監(jiān)看『第一目標』的動靜！『野雞1號』！『野雞3號』設法超過公車，……有接觸快回報！」

    「我是『野雞2號』！看不到『第一目標』……，等等！有了！他剛超過我，速度很快！……我跟上了！跟上了！……咦！他穿過光復北路……，往西…，重復一次，『第一目標』往西，向臺北車站方向繼續(xù)騎！不繞圈了！………」

    「『母雞』！『母雞』！『第一目標』腳邊的背包不見了！他已經(jīng)跟『第二目標』接觸過了！『母雞』！還要跟監(jiān)嗎？請指示！」

    黃文欽心中一陣惱火，把耳機往機臺上一摜。干！讓他們得逞了。

    回到博愛路的「208室」，大伙兒垂頭喪氣地或站或坐圍著一塊工作區(qū)。

    魏國強踱出了他辦公室，慢慢地下了樓梯，走到攤在工作區(qū)椅子上的黃文欽身邊。

    黃文欽抬起眼皮迎上魏國強略帶責備的眼神，面帶愧色地站了起來，「副座！任務失敗，我自請?zhí)幏?！?/br>
    魏國強雙手抱胸，先「哼！」了一聲，搖搖頭地說：「你們就這一點志氣??？這種任務失敗是正常，成功反而是例外。」

    大伙心里面不舒坦，可聽長官的話又沒責怪的意思，不免都望向魏國強。

    「你們還沒敗到底??！快給我打起精神來！30分鐘后，我要聽到你們的現(xiàn)場行動檢討報告?！?/br>
    黃文欽招呼了參與行動的干員，趕緊到大會議室開檢討會議去了。

    半小時后，魏國強也逕自進了會議室，參與檢討，很快地得到了結(jié)論。

    首先，是此「旅鼠」的監(jiān)視與其活動的分析、解譯，必須再加強。爾后，此目標的跟監(jiān)范圍須加強到300公尺。

    其次，是「旅鼠」的工作職場需要安插就近監(jiān)視人員，重點是充分掌握其各種聯(lián)絡方式及工具。還有就是設法在其低警覺的時候，直接搭上「旅鼠」，取得第一手的訊息。

    再來，追查「旅鼠」當時簡訊聯(lián)絡的對象。以當時下班時段，忠孝東路及逸仙路口附近的手機連絡紀錄來反查，可能要過濾成千上萬筆的紀錄。這是個讓大伙嫌的掉渣的差事。

    最后，清查忠孝東路該路段所有的監(jiān)視畫面，設法找出可能的接觸對象。尤其要優(yōu)先過濾慢車道或相鄰車道上的所有快、慢車輛。

    …………

    第二天一早，魏國強上了樓梯還沒進辦公室，黃文欽就三腳併兩腳地跟了上來，沒等他開口，魏國強問到：「怎么樣？有線索了？」

    「副座！能不能先移駕下面第二工作區(qū)？」黃文欽臉上黑黑的，顯然昨晚沒睡好覺，可是仍然透著掩不住的興奮。

    當魏國強站定在一個監(jiān)視器前，黃文欽指著畫面上的路況監(jiān)視錄影，「您看，這是基隆路北向南的監(jiān)視畫面，這臺計程車右后座的車窗是緊閉著的?！?/br>
    「這是刑事警察局大樓向忠孝東路的監(jiān)視畫面，這臺計程車切到右側(cè)第二車道了。還有，這車的右后車窗已經(jīng)半開。畫質(zhì)不是很好，可是還是可以約略看得出來，有個人臉向車外張望，您看！就是這兒！好像還戴著帽子？」

    「那時候有下雨嗎？」魏國強問道。

    「有！毛毛雨」黃文欽想了一秒鐘，果斷地回應。

    「時間吻合度呢？」

    「估算這計程車的時速不到30公里，過了逸仙路口三十公尺可能就被前面的下班車潮擋停了下來，這樣子『旅鼠』很容易接觸的?！?/br>
    「逸仙路口的監(jiān)視畫面呢？」

    黃文欽有些訕訕地笑著說：「唉！『莫非定律』，就是這個路口臺北市政府還沒裝監(jiān)視攝影機，沒有可用的視訊?！?/br>
    「然后呢？我們有甚么補救措施？」魏國強又習慣地抱手在胸，轉(zhuǎn)過頭來問黃文欽。

    黃文欽也直起腰來，「我們現(xiàn)在正過濾右側(cè)這三串車子的車牌，看看能不能查出些蛛絲馬跡來，如果有行車紀錄器拍到清楚的畫面更好。不過，我們會先從這臺計程車查起?！?/br>
    …………

    下午二時，「臺北市警察局信義分局」三樓偵訊室，突然出現(xiàn)了三個穿深色西裝、打領帶，行動一致的人。這三個人穿著、動作都太有紀律了，不大像警察。由一個便衣刑警領著他們魚貫地進來。

    偵訊室有六、七坪大小，靠窗的百葉簾已經(jīng)遮起來，阻擋了窗內(nèi)外的視野。正中有張會議桌，有個穿黑背心，約四十幾歲，個頭中等，臉圓圓的男子坐在桌前的靠背椅上，眼神有些慌張地左顧右盼。

    刑警邊示意三個人就坐，邊介紹著說：「長官，這位就是林鴻文先生，他是『臺○○車隊』的資深優(yōu)良駕駛，應該就是你們要找的人?！拐f完一屁股坐在會議桌最遠的一端，似乎這樣就把人交給了一起進來的其他三個人。

    「你好！林先生，我姓黃，你別緊張，只是要請你幫個忙，回憶一下昨天你曾經(jīng)載過的一些乘客?！裹S文欽故意拖慢了語調(diào)，希望坐在對面的這個計程車司機，可別一緊張就啥也記不起來了。

    雖然，黃文欽自己的心里面是急得不得了，如果這兩天查不出線索來，自請?zhí)幏诌€事小，搞個不好這些特務恐怕是要翻攪出甚么風浪來了。

    「蛤？是要我協(xié)助辦案？不是我犯了甚么錯？那好！咳！我都來了半個小時了，怎么還沒喝到一口水？……?！拐f著說著，林司機原本的正襟危坐，馬上變成翹著二郎腿，一隻手也掛到椅背后晃啊晃地。

    黃文欽看在眼里，似笑非笑的對其中一個干員使了一個眼色，這個干員立即起身去倒水服務了。

    「林先生，您昨天下班時段跑了幾個客人？路線還記得嗎？能不能簡單的先講講大概的情形？像您這么資深的優(yōu)良駕駛，經(jīng)驗老到，應該會記得客人的一些特徵吧？」黃文欽試探地摸著水溫。

    計程車駕駛成天壓馬路討生活，公司卻有嚴格的工作守則，為免造成糾紛，除了載到的客人想談天說地的，才能順著客人的語意稍稍聊上兩句。否則，是嚴禁打擾客人的，尤其嚴禁談政治與宗教的話題。而計程車駕駛平時雖然常?；煸谲囁R龍里，人來人往的，可是心里面的孤寂，沒幾個行業(yè)可以比擬。

    今天早上，沒十點鐘，林鴻文接到公司打來的電話，要求自己立即到信義分局報到，心里面一緊，飛快地回想最近沒干過什么壞事兒吧？被叫到分局去會有好事嗎？心里登時掛了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剛好當時接了一個到三峽的客人，心想，反正沒好事，能拖就拖吧，就說趕不回去，改約下午。

    時間還是到了，只得捧著個忐忑不安的心，硬著頭皮來報到。

    這回兒可好，搞了半天，原來是要協(xié)助辦案，壓縮的心情立時張揚了起來，壓抑的嘴巴也就關不起來了。

    「昨天的下班時段？」林鴻文搔了搔頭頂，仔細地回憶著。

    「我是在內(nèi)科接了一個年輕的女業(yè)務，送到忠孝東路、玉成街口遠○建設的那一棟，她一路上都在講手機；然后在忠孝東路、虎林街口接到一個男的，到臺北車站下車；然后載到兩個歐巴桑坐到中和連城路，喔！她們買了好多東西，下車還漏了一袋衣服，要不是我叫住她們，那囝某可就有新衣服穿啦！然后，然后，……我載了個上班族到板橋大觀路……?！?/br>
    「嗯！林先生記憶力真好。」黃文欽切斷林鴻文的敘述，用不露痕跡的讚賞，鼓勵他漸漸地切入核心，「談談那個在松山路口上車的男乘客，你好像對他的印象比較少？」

    「那個年輕人喔！我當時就覺得奇怪，怎么會有人在下班的尖峰時段，在捷運永春站旁邊叫計程車到臺北車站的？當然是搭捷運又快又省??！不過，上車的客人總不能趕他下車吧？呵！呵！」林司機市儈地笑著。

    「那當然囉！你們車行可是有行規(guī)的?！裹S文欽耐著性子，不忘又暗送給這計程車司機一個褒揚，「你還記得這個男乘客有些甚么特徵嗎？比方說長什么樣子？大概幾歲？穿著怎么樣？有沒有聊些什么？有沒有特別的甚么情況？」

    林司機愣愣地看著黃文欽，一邊回想著，「嗯~！嗯~！…一下問這么多……，我想想，嗯！聽起來他很年輕……?！?/br>
    黃文欽立即切入問道：「為什么是『聽起來』？你沒看見他的像貌嗎？」

    「沒看到他的像貌？」林司機重復著黃文欽的問話，也藉這短短的兩、三秒鐘回想著，「給你這么一問，還真是沒清楚看到他的臉過?！?/br>
    「為什么？他在你車上起碼二、三十分鐘，怎么會沒見到他的樣子？」黃文欽不大相信，千萬別又是盲線索。

    「因為……，因為他帶了棒球帽，又一直低著頭在玩手機。除了上車叫我開到臺北車站，下車叫我停在忠孝西路上，也沒跟我多說甚么?！?/br>
    「戴棒球帽？」黃文欽的眼睛亮了起來，「甚么顏色的帽子？有沒有帽徽？他穿甚么衣服？有多高？是肥？是瘦？」

    看黃文欽一下子激動了起來，林司機反而有一點嚇到的往后靠向椅背，努力地回想著，「他應該戴的是深藍色的帽子，印象中好像沒有甚么明顯的標記。衣服我就不記得顏色了，應該是深顏色的運動衫吧？還有甚么？身高？……應該比我高一點，大概有173、175公分吧？身材很好，瘦瘦的，精壯精壯的………?！?/br>
    「他有口音嗎？聽得出來是甚么地方的人嗎？」

    「欸……，講兩句話，就叫我認出是哪里人，當我是神喔？」

    「還有沒有甚么特別的？不管是外表，或者是行為各方面都可以談一談。」

    「特別的？」林司機又習慣性地重復著問話，給自己多一點思考的時間，「有！他中間有一段時間搖下車窗，那時候有些下雨，我還以為他要抽菸哩。嘿！嘿！我那時就想，等他拿出菸來，我就要制止他?！?/br>
    林司機捏著眉頭想了想又說，「還有，我覺得他好像跟車子外面的人有些……有些動作，可是我不太有把握?！?/br>
    「沒關係！你一定有你的依據(jù)，你有看到甚么嗎？為什么你會有這種感覺？」黃文欽知道這是關鍵的時刻了，可不能讓他退縮。

    「沒有！我沒看到。那個時候好像很塞，…走走停停的，我一直在注意著前面的路況，然后突然覺得車子晃了晃，從后照鏡看他的時候，感覺他好像從外面拿了甚么東西進來，有一點…有一點像整個上半身正坐下來的感覺。可是，我開了十幾年的車，從來就沒見過乘客在車程中跟車子外面的人做些甚么的。所以，當時也沒多想，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怎么樣？這少年仔有問題喔？」林鴻文也開始興奮起來，身體又靠向桌子，手肘撐在桌面上，手掌互相搓揉著。

    「那這個乘客下車的時候有拿甚么東西嗎？」

    「嗯！……有揹著個背包，黑色的。手上好像沒有拿甚么東西?！?/br>
    「被包有沒有甚么特徵？」

    「我哪能看得這么清楚？只不過是眼睛瞄了一眼。沒有甚么特別的印象?！?/br>
    「那他上車的時候有揹著這個背包嗎？」

    「沒有吧？他招呼我的時候，一隻手在揮手……，另一隻手是放下來的，背上也沒揹著東西……，對！我確定他上車沒那個背包！」林司機從回憶中突然睜開眼睛。

    「咦？怪囉！那他背包是哪里來的？」林司機摸著后腦杓，瞪著眼睛問著黃文欽。

    黃文欽沒好氣地翻翻眼皮子，也不想回答他，心中另有一個問題，「他們傳遞的背包里面，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