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電話

    七時十分，本應(yīng)是陽光穿過透薄的窗簾，落到眼皮的時間，然而今日天色陰暗，灰云一層一層地罩住了這個地面世界，毫無生氣。

    于俊衡張開一線眼縫，斜瞄窗外灰濛濛的云朵，迷糊間直覺得天空丑陋無比。他翻了個身，背對著天空，然后繼續(xù)賴在絲質(zhì)枕頭上。

    「少爺，既然你已經(jīng)醒了，麻煩你先回個電話吧?！?/br>
    前方傳來男孩冷淡的聲音，明顯包含了不耐煩。于俊衡厭倦地又轉(zhuǎn)了身，覺得這侍從越來越?jīng)]大沒小了；即使不把他當(dāng)主人，也該保持朋友間的禮貌，不要打擾朋友睡覺吧？

    一會兒后，于俊衡才說夢囈似地應(yīng)道：「……誰電話??？」

    「蕭氏藥廠大小姐的私人電話，昨晚兩點四十分曾經(jīng)打過來?！?/br>
    于俊衡嚼著舌頭慢慢消化，好不容易才察覺到怪異之處，只好不情不愿地坐好，將腳板套進(jìn)毛絨絨的拖鞋里。

    「手機。」

    「吶。」

    主僕默契無間，不消片刻手機已安穩(wěn)地握在主人手中，螢?zāi)毁N心地顯示了二時四十分的來電記錄。于俊衡看了看，按下通話鍵。

    等待的音樂鈴聲徐徐響起，奏完了半曲后，少女的嗓音才傳遞而來。

    「啊，尹光大少爺？你起床了啊。」

    于俊衡冷靜地磨牙切齒。他清楚知道，這個變態(tài)女人要是搬出這種稱謂，必然沒有好事發(fā)生──事實上，她每次打來的電話都沒說過什么好事。

    「蕭大小姐，說吧，有何貴干？」

    話筒對面靜默了十?dāng)?shù)秒后，才傳來輕輕的訊息：「……有看今早的報紙嗎？」

    「沒看，才剛醒來?！褂诳『庀蚴虖拇蛄藗€眼色。侍從皺著眉沉思，一邊喃喃著「你以為我是你肚里的寄生蟲？」，一邊拿份報紙遞過去。

    于俊衡快速瞄了頭幾版，并不覺得世界出了什么大事?？湔Q的報紙里，一如既往地鋪滿了慈善機構(gòu)貪污案、未成年少女棄嬰事件、家庭暴力等各種問題。

    轟動性較低的事件，例如青年吸毒墮樓，就被塞到不顯眼的角落里，用最精簡的篇幅填充。

    「報紙上有什么？」

    「徐語辰的哥哥，他……」經(jīng)數(shù)位化過濾的少女聲音斷斷截截的，顯得虛弱：「他，從十五樓高的天臺……跳了下來?！?/br>
    「啊？不是吧?！?/br>
    于俊衡深深地鎖住眉心。雖然跟徐家哥哥素未謀面，沒有感情，但終究是好友最親近的哥哥啊。他馬上翻到青年墮樓的報導(dǎo)，原來篇幅短小也是因為意外發(fā)生時間是昨晚，距離現(xiàn)在才十二小時不夠。

    根據(jù)報導(dǎo)，徐家哥哥掉下的位置正巧有個大篷子，幸運地并沒有當(dāng)場死亡，之后立即送院搶救，并發(fā)覺他在墜樓前曾經(jīng)服毒，現(xiàn)時情況嚴(yán)重。警方無法聯(lián)絡(luò)其家人，稍后會作進(jìn)一步調(diào)查云云。

    他以指甲勾著「服毒」二字，第一個想到的人當(dāng)然正是毒品商千金的蕭沁華。如果兇手真的是蕭沁華，那么警方再調(diào)查下去，定必對蕭氏藥廠極為不利吧。

    前陣子是蕭家僕人陳依柔的死，如今是徐語辰的兄長。

    「我看完了，那個墜樓案新聞，感謝告知。」他咽下口水，語氣涼涼的：「我不管你是不是跟這件事有關(guān)連，不過本大爺還是會好好通知徐語辰，你安心吧?！?/br>
    「……那就拜託了。再見?！?/br>
    「唔、再見?！?/br>
    本來于俊衡還想繼續(xù)諷刺這個傲慢的大小姐，但是對方的聲線實在太過虛弱，簡直像是快要死掉了似的。昨晚二時四十分還沒睡？恐怕她一整晚都為這事掛心著吧。

    虧這人還會有點良知啊。

    放下手機，于俊衡又把侍從喚去辦事了。梳洗更衣后，他沒有吃早餐，告知管家他要去哪兒后便逕自走出大門。年輕的侍從已經(jīng)打點好一切，為他拉開車子的門；坐在前排的司機也準(zhǔn)備就緒，兩手穩(wěn)扶在方向盤上。

    七時二十五分，于俊衡打著呵欠離開自家大宅，腦袋傍到車窗上發(fā)呆。

    現(xiàn)在前往的是于俊衡親生父親出錢、于俊衡名下的一棟小樓房，車程僅需十分鐘。不久前聽聞徐語辰要離家出走，蕭家形勢復(fù)雜不便收留，便由于俊衡接手，把房子給他寄宿了。

    不過，于俊衡自己的情勢也很復(fù)雜，為免招惹麻煩，他幾乎是送了房子后就沒再跟徐語辰見面。

    「少爺，」坐在旁邊的侍從問：「你打算怎么跟你那朋友說？」

    于俊衡托著腮說：「哈，還有怎樣？就照實講。那傢伙雖然黏他哥黏得讓人發(fā)毛，也不至于聽到這消息就要活要死?！?/br>
    「不過，你朋友之所以離家出走，應(yīng)該是跟他哥哥鬧翻了?！?/br>
    「所以更應(yīng)該馬上通知他，要是他哥真的出了什么差池，他就只能怨恨自己一輩子了！」

    「哦──」

    侍從和應(yīng)的尾音隨著車子轉(zhuǎn)了個u彎而拉長，接著又隨著司機的收腳而終止。不知不覺間，目的地已到。

    兩人的雙腳才剛著地不久，一個穿著侍女裝的年輕僕人已經(jīng)慌張地從屋里跑出來，縮起兩肩躬身：「光少爺，對、對不起！那個、徐先生他……」

    「啊。」于俊衡鎮(zhèn)定地摸摸下巴，「他跑了？」

    「對不起！徐先生看完報紙后說他哥哥出事了，堅持要出外，還拿著刀子，我、我們阻不了他……」

    「行了行了，我又沒怪你。他是我朋友，可不是什么囚犯……」

    大少爺不滿地低喃，接著轉(zhuǎn)頭，對近身僕從笑說：

    「好、好、好！這下我不用擔(dān)驚受怕地跟他說他哥跳樓了！曉陽，我們回去！」

    「是，知道了?！?/br>
    小侍從乖乖聽命，跟司機交待了幾句，兩人又坐回車內(nèi)。呼呼兩聲，車子再度在道路上高速奔馳。

    時間滴答地溜去，天空的烏云依然滯留不止，讓大地繼續(xù)在灰色中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