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時間彷彿靜止在這一刻,耳邊是弱弱徐風(fēng),江面上斑斑波紋緩緩流動,月色害羞地掩在烏云后,一道柔和光暈朦朦朧朧就像是誰的慈藹容顏照耀四方。 當(dāng)然,這場仗勢必要打,也絕不是慈藹的家家酒而已。 身后跟著草草三百人,我和李昀在矮丘臥趴之姿,天色漆黑不見五指,只聞風(fēng)聲呼嘯再無其他聲音入耳。 「奇怪,他們怎么沒有動作?」我有些不安,緊緊握著手中的黃金弓,掌中早已濡濕一片。 一旁的李昀沒出聲,我偏過頭望他,一隻大掌突然拂過來倚在我頭頂不讓我亂動。 我只是初初一驚,就辨別出那手是來自他的手,疑惑的問,「李昀?」 「他們在等?!估铌雷旖且绯鲆粋€冷笑。 「等?」我不解問。 「今晚子時東風(fēng)至,他們?nèi)绱税幢粍?,看來是在等這場東風(fēng)至?!估铌勒f完,抬頭看著天上陰云,漆黑一片就連一點(diǎn)星辰也不見蹤影。 東風(fēng)至,渡江順風(fēng)而來,速度之快,的確可以打得我們措手不及。 「你有什么好計(jì)謀?」看他一副愜意無緊張感,我眼睛一亮連忙追問。 李昀笑笑,「火,木船最易起火?!顾晕⒂檬种噶松砗蟮墓显缫雁暫靡浑b箭頭綁火種的金箭。 我了然,李昀卻突然低聲說,「不過若是風(fēng)速過大,怕是箭飛不過去。」他蹙起劍眉。 「油!」我差點(diǎn)興奮尖叫出聲,意識過來后連忙用手摀住自己嘴巴,雙眼滿是星光璀璨。 在這風(fēng)聲鶴唳的時候任何聲音都可能打草驚蛇。 「油?你是說石液?」這時換李昀不解。 「借我一百人。」我趴著身子緩緩后退。 李昀驀然抓住我手腕,「你要做什么?」 「噓!相信我?!刮疑衩匾恍Γ婢呦碌难垌鴱澇闪损嵉男略?,在黑暗中像隻高貴的黑貓。 李昀略略看得失神,他松開了我的手,嗓音是醉酒般的濃醇,也不再過問我,將有如銅墻鐵壁般的信任傾注在我身上,朗聲,「好?!?/br> 我吩咐那一百人將身姿壓低,將昨天發(fā)現(xiàn)的石油給用桶子裝起,接續(xù)著將油給倒入江中。 不一會兒,黑臭的石油將江面覆蓋,黑暗中江面上的黑油反而讓人看不清。 「水污染呀!水污染!」我痛心得搥胸。 身后那人將我摟住往下一扯,輕聲在我耳邊道,「如玉,子時要到了,小心些?!?/br> 溫?zé)岬臍庀⒒乇U在我本就敏感的耳內(nèi),我全身一僵,又聽見李昀笑出聲,氣惱的瞪了他一眼,隨著他一起趴回原本的矮丘。 子時到,東風(fēng)至。 強(qiáng)而有力的東風(fēng)呼呼地吹,原本平靜的江面變得揣動不已,波紋漣漪一波一波而來,隨著風(fēng)起舞洶涌迭起。 對岸號角響起,我們這邊只聽見轟轟的聲音,每個人聚精會神得一動也不敢動。 李昀手指微捲曲緊揪著雜草,我冰涼的手伸出覆蓋在他手背上,目光緊盯著眼前,嘴里道,「再等等。」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卻隱隱約約給人巨大無比喘不過氣的壓力,三百人匍匐在矮丘,連口大氣也不敢喘,一滴冷汗從額頭上滑落入眼中酸澀脹疼也沒人敢擦拭去。 「再等等。」 江面上黑影乘著東風(fēng)快速而來,宛如一頭猛獸乘風(fēng)破浪直撲而來,所有人憋著氣。 「再等等?!?/br> 越來越近,彷彿可聽見那船上摩擦刀劍霍霍待發(fā)的錚然巨響聲音。 待三艘大船終于快接近岸上,我縱身跳起,cao起李昀放在身后的黃金弓箭。 大船上的韃靼士兵許是沒想到會有人埋伏,他們與上岸距離已是咫尺之間,陰暗中草地晃動過大,隱約可見有人的人影,他們雖是一驚,卻得意地舉起弓朝那黑影注滿全力射過去。 「玉……」李昀面色猛然丕變。 我冷笑一聲,手上拉滿弓綁著火種的箭看準(zhǔn)時機(jī)一放,射的不是船身而是江面。 韃靼兵哄堂一笑,大聲說著不利索的漢語夾雜著韃靼話,「蠢!漢人!狗娘養(yǎng)的……」 箭上綁著的火種摩擦過船身落入江中,撲通一聲,歸于平靜。 他們嘲笑的話還未完,江面上倏地燃起熊熊火光,照亮黑暗的夜空,就像一場璀璨的煙花。 然而這卻是索命符的璀璨煙花。 沸騰的火焰沿著船底染上的石油,覆蓋住整艘船,木船底部崩然而塌發(fā)出刺耳的〝嘎然〞巨響,伴雜著韃靼士兵的驚叫痛苦聲,也不知是被木樁給砸了還是給火燃上身。 李昀與三百士兵們呆呆地看著江面上的大火,濃煙直竄天際,不知何時被烏云掩住的月光透亮出來,卻比不過江面上的烈火照耀人心。 「河邊逮俘虜!」我大喝一聲。 等韃靼大船靠近我們這岸,自然是為了讓船身沾染上更多的石油,一方面也讓跳水求生的韃靼軍跳入燃火的水中后無法換氣游回遙遠(yuǎn)的對岸,而我們正可以逮住我們這邊上岸的韃靼軍。 要嘛溺水死在水中,要嘛上岸讓敵軍俘虜。 「報(bào)!」一韃靼人衝入韃靼駐軍的陣營,氣喘吁吁地說,「王,三艘船在江上忽然起火,三萬人全軍覆沒?!?/br> 李慕翻著軍報(bào)的白皙手頓住,「江上為何起火?」 「原因未明,只看見玉面公子一箭射入水中?!鼓琼^靼士兵一抹額頭上的汗。 月如玉…… 李慕露出一個了然的森氈冷笑,放下軍報(bào),「該是我回報(bào)你的時候了,月如玉?!?/br> 雖不知道你是用何jian計(jì)使我三艘大船起火,不過也是時候讓你嘗嘗失敗的滋味了。 ┼┼┼┼┼ 十月二十三日,大唐封后大典。 雖然大唐百姓皆知道大唐的魏皇后是娘家用了威脅的手段才得以登位,儘管再不滿,封后大典也是國家的一大喜事,再加上泰北軍在黃江傳來好消息,他們無不歡喜。 大唐的街道點(diǎn)綴起滿滿的紅如火,喜氣洋洋映照著這本該是愁云滿霧的大唐。 韃靼入侵,朝廷內(nèi)亂。 李唯穿著一身艷紅的喜氣龍袍登步在高闈俯瞰著宮城下樂鬧笑語一片,他卻覺得蒼涼與疲憊。 明明他還只是個十五的少年,卻彷似看盡人生百態(tài)與世態(tài)炎涼。 人心最惡莫過于貪一字。 「陛下,李太醫(yī)查到先皇服用的湯藥中有極少量的黃英毒?!剐⊙宰由锨翱缌艘徊皆诶钗ǘ呅÷暤?。 李唯表情不起波瀾,彷彿不感到意外,他點(diǎn)了下頭示意小言子繼續(xù)說下去。 小言子續(xù)道,「黃英毒屬慢性毒……」他抬頭看李唯沒有表情,「是太后娘家透過魏家從韃靼商人買來的?!?/br> 李唯呼吸一滯,也許是眼睛進(jìn)了沙又或是覺得城下的紅刺眼得緊,他忽然抬起右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有些鼻音,「估計(jì)著今日信史也該到玉面公子那里了吧?」 「是?!剐⊙宰哟鸶?。 「退下吧?!勾⊙宰油讼潞?,淚水終于越過李唯的手滑過臉龐。 母后,這么做真的值得嗎? 魏卿語身著高貴的皇后紅袍更顯風(fēng)華無雙,清麗的臉上卻是淡漠,一點(diǎn)也沒有即將嫁做新娘的喜悅與羞怯。 看著所有人忙進(jìn)忙出,她只覺胸口被戳得千瘡百孔留著膿血疼得她遍體麟傷。 爹爹說的愛是什么?是要她登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后位為魏家邁開權(quán)力顛峰之路。 李慕說的愛是什么?是讓她在無盡的等待中絕望。 「娘娘,大典就要開始了。」從魏家一起跟過來的女婢竹兒輕輕地說。 魏卿語茫然的雙眸掃盡,眼底只剩下濃霧,長長的劉海如柳絲垂掛在雙頻邊,緩緩伸出手藉著竹兒的手起身,一步一步走出長青閣。 即將成為鳳棲殿的女主人。 當(dāng)晚,本該是喜慶的洞房花燭夜,門上內(nèi)內(nèi)外外貼著囍字,這樣的紅,對多少的女子來說是人生最重要的一生一次。 而魏卿語只是坐得四平八穩(wěn),她盯著自己的鞋尖,鴛鴦戲水游得歡樂,雙魚躍出水面象徵永結(jié)同心。 皇宮中很安靜,聽不見任何的交談聲,甚至連禮儀嬤嬤都不見人影。 門被〝咿呀〞的推開,那雙紅色金絲邊繡紋的軟鞋緩慢地踏自她面前,而她只能透過紅頭蓋看著那雙鞋。 兩道呼吸一深一淺,節(jié)奏不同調(diào)。 「你們魏家要的,在朕還無能為力之時就儘管偷吧?!股倌暾底兟暺诘纳硢÷曇粽f的沒有情緒起伏。 一雙蒼白纖細(xì)的手將魏卿語的紅頭蓋給掀起,來自房內(nèi)刺眼的燭光讓她微微仰頭瞇起眼望向眼前的少年。 年少的皇帝,李唯。 也是她的夫君。 只是李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有如千斤鼎一樣沉重,幾乎要把她壓得喘不過氣。 「只是你要的,休想從朕這里得到一分一毫。」李唯露出冷笑,魏卿語從中看見有如千年寒冰中的激流打得她簌簌發(fā)抖。 蒼白纖細(xì)的手粗魯?shù)爻堕_她的喜服,一具帶著藥香的少年身體覆上她時,她唯一的感覺只有,冷。 冷得她發(fā)狂,冷得她快要失去理智推開他,冷得她……絕望。 沒有任何前戲,當(dāng)下身被大力貫穿之際,從魏卿語空洞的眼角滑落一滴淚。 足以將她青春愛戀埋葬在后宮的淚。 從此沒有魏卿語,只有魏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