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傍晚，我拿著傘走在路上，滴滴答答的，聽著雨滴打在傘面上，是我在雨天最享受的一件事，這樣的聲音能使我的心平靜。

    黑色布鞋的前端已經被雨水打濕，里頭的襪子也濕了，我不喜歡這種黏膩感，也不喜歡脫掉濕襪子后，敏感的腳會產生的癢感，但我總告訴自己，這是喜歡雨天的代價。

    所有的事情，有結果就有代價，只是小或大的差別。

    腳步停頓在公寓門口，眼睛微微睜大的看著門口的「物體」。那不是一隻流浪狗或流浪貓，而是一個人──一個蹲在地上任由雨落在身上的女孩。

    她抖動的肩膀與斷斷續(xù)續(xù)的哭音，讓我清楚知道她在哭，哭得十分傷心，站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的我，身體僵硬的聽著她的哀傷。

    這令我聯(lián)想到我的meimei，她也曾在雨天蹲在公寓門前哭泣，她是為了升學的事而難過，只是想著不讓家人知道，帶著微笑的假象走出家，哀傷使她走不遠，龐大的負面情緒壓垮她的眼淚開關，若非我從家門口就一直偷偷跟著她，她在雨中哭暈的可能性很大。

    想到這個回憶，手不自覺的就伸了出去，幾秒的出神，身體已經有一半被打濕，就為了替那名女孩遮去雨水。

    她抬起頭看著我，在她臉上的水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我只是盯著她看，而她，也只是盯著我看。

    互看一分鐘后，她那雙哭紅的眼終于讓我發(fā)出聲：「淋雨對身體不好，我的傘給你遮雨?！?/br>
    「……不用了?！顾斐鍪窒肽ㄈプ约耗樕系臏I水，這舉動只是徒勞無功，近距離才看的出她的淚水不斷涌出，她努力扯出一個笑，看起來很快樂，但也就只是看起來，她的紅眼早已背叛她想營造的假象。

    「我家在這，你拿去用吧。」不等她反應過來，我將傘塞到她手中，不理會她的呼喊，我雙手遮著頭，頭也不回的就跑進公寓里。

    那時候的我并不知道，我們的未來早就在那一刻注定。

    我們的第二次來的很快，相遇地點是在學校，聽到同學間的談話，我才知道原來她就是開學前學長口中的系花，雖然我們不同系，不過很顯然的，她的名氣已經強到可以傳到別系了。

    會見到面是因為我的直屬學長，他們是同一個社團的團員。

    「學弟，她是林筑妍，你應該知道她吧？」

    「剛才聽過了?！刮铱粗?，腦海中浮現(xiàn)她那天哭的傷心的場景。

    「你上次不是說英文有很多問題？我特地請她來教你，她英文可是很強的。」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

    「不會?！顾穆曇袈犉饋頉]有像上次在雨天的時候一樣沙啞，而是軟軟的，卻不會讓人討厭的那種聲音，「我可以給你我的fb和line，讀書的時候有問題可以問我，下課也可以來找我?！?/br>
    這是我們搭上關係的開始。

    我們時常在圖書館中討論英文，朋友都很羨慕我，只為了和她認識都跑來與我一起讀書，她似乎也不在意，總是笑笑的回答我們不懂的地方。

    每次看到她，到口的話幾乎都是想問她那天為什么哭，卻又覺得我們沒有那么熟，不應該問這種私人問題，這句疑問就卡在嘴中，始終沒有問出。

    那天借給她的傘，隔日準備出門時，傘已經靜靜的靠在墻上等待我的領回，不知道是她拿來還，還是她根本沒拿走，這個問題也跟著卡在嘴中。

    兩個問題總在看到她柔和的表情時，硬生生的吞回肚子之中，對她而言，那畢竟是一份哀傷的回憶，我怕我一問出口，她的情緒會被拉回那天，我不愿再看到她的眼淚。

    今天，我和她約在屋頂見面，只有在她不希望有人打擾我們教學的時候，她會發(fā)簡訊指定地點，踏在學校屋頂的第一次，就是她給我的。

    她坐在空中花園里頭，銀灰的鐵椅上有著她的背影，長長的頭發(fā)不安分的從縫中探出，她仰著頭望著沒有一片白云的天空，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到來。

    「小妍?！?/br>
    認識一段時間后，從喚本名有的陌生感變成因為熟悉感而有的暱名，關係也從不熟悉的陌生人，變成了朋友，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也被她漸漸入侵。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的視線會追著她跑；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的喜怒哀樂受到她的牽制；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忘了我想問她的問題。

    是因為不在乎了？

    還是因為只想看到她的笑顏就好？

    「你來啦。」收回視線，那雙我喜歡的雙眼瞇成笑容的弧度，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她示意我坐下。

    「叫我來有什么事嗎？」

    「我有發(fā)現(xiàn)一件事，跟你有關喔。」

    「什么事？」我應該沒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見人的。

    「你每次看到我都想問我問題，對嗎？」

    「英文不懂，當然要問啊。」我看著她，有點不明白她這樣問的原因是什么。

    「我是說，你應該是想問我那天的事吧？」

    「啊……」居然被看穿了。

    但她為甚么要突然提起這件事？難道她想告訴我嗎？

    她的身子近到我能聞到她身上傳來沐浴乳香味，也能聽到她的呼吸聲，軟軟的聲音傳進耳里，還來不及沉溺在其中，她將那兩個問題的答案告訴了我，一滴溫熱滴到我的臉頰上時，我才發(fā)現(xiàn)她哭了。

    無聲的哭泣，沒有上次那么的悲傷，卻比上次更讓我心痛。

    如果時間可以倒轉，我寧愿我不知道答案，只可惜「如果」是不存在的。

    她重新看向天空，我沉默的坐在一旁，她的話在腦中混亂的重播。

    不是為了感情，也不是為了親情，而是為了自己的哭泣。

    那一天，我看著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我根本沒了解過她。

    而她也不給我機會去了解她。

    因為在那天之后，她休學了。

    所有的教授和同學都很驚訝，沒有人知道她離去的原因，僅僅以「私人理由」四個字帶過一切，離開了朋友，離開了學校，離開了我。

    而我，對這一切無能為力。

    大約在三周后，我為了找到她，我賭了一個可能性，賭到的是她的來電，她說她看到簡訊了——我發(fā)給她的英文問題，我們約在我家附近的捷運站旁咖啡廳見面。

    再一次看到她，我才知道，我有多想念她。

    她拿出她整理好的筆記，上頭寫著我常常搞混的問題，也有教授?？嫉牡胤剑瑢τ谟⑽钠胀ǖ奈叶?，那幾本筆記，就是我大學四年英文都能高分過關的原因。

    我們聊了很久，聊到太陽都變成橘色的了，我們才準備離開。

    在一片金黃之中，站在我面前的她竟顯得有些模糊，彷彿我一伸手，她就會和泡沫一樣消逝在這個世界上。

    她的道別讓我下意識喚了她的名，當我說出口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聲音竟顫抖著：「小妍?！?/br>
    「還有什么事嗎？」

    「我──喜歡你?！?/br>
    我告白了。就在我們認識三個月后。

    她卻沒有給我任何回復，只是在驚愕過后，扯出一個令人炫目的微笑，就這么離開了我的大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