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軌”一詞脫口而出之后，李承袂自己也感到意外。

    講出來時完全出自本能，以為理所應(yīng)當(dāng)，但再解釋就難免顯得刻意。

    見女孩子縮在被子里一聲不吭，想著裴音年紀(jì)小，應(yīng)該還聽不懂這個詞的分量，李承袂關(guān)了燈，于深夜從meimei的病房離開。

    裴琳這次來臨海，就是抱著把女兒接回家的目的，卻不想李承袂以meimei傷口還未完全恢復(fù)為由，把人扣了下來。

    他是這么跟裴琳說的：“我爸最近身體也不大好，勞您多費心。金金這邊，等過幾天她的傷口好全，我會通知您來接?！?/br>
    裴音這次出事，父親李宗侑并沒有來。

    一是裴音本就害怕爸爸，裴琳沒敢再做刺激她的事；

    二是李宗侑近來身體仍在調(diào)養(yǎng)，怕過了病氣給小孩，于是只能在視頻通話里，關(guān)心親近自己相認才半年的小女兒。

    他人倒是意外的和善，但裴音依然表現(xiàn)得無比抗拒，只勉強能應(yīng)上爸爸一兩句。裴琳在中間不斷打圓場，讓整個通話過程看起來有那么一點其樂融融的意思。

    期間李承袂退到門外冷眼旁觀，他的目光常不經(jīng)意間與裴音望過來的視線對上，又很快被裴琳忙活的身影打斷。

    慈母孝女真是…讓人心煩……

    李承袂隔窗冷淡望著，口中問著楊桃：“裴音的住校手續(xù)辦得怎么樣了？”

    “已經(jīng)辦好了?！?/br>
    李承袂背過身，看向自己這個向來盡職盡責(zé)、做事面面俱到的秘書：“上周說要擱置的那套繡錯字的劍道護具與竹刀，為什么會忘在裴音開走的車上？”

    楊桃一怔，立刻想起好像是有這么回事。

    她回憶著前因后果，隱約意識到裴音這次出事，或許也與這套物什有關(guān)系，冷汗立刻就下來了，低頭道歉：“先生，是我的疏忽，那幾天一直下雪，車開到公司后停了兩天，所以……”

    李承袂表情未變，顯然已經(jīng)想到是這個原因。

    “許鈞回國了嗎？”他捏了捏額角。

    許鈞是李承袂爺爺當(dāng)年留下的人，原本是李承袂的特助。

    李承袂接手公司之后，讓許鈞去處理國外公司的事情。許鈞工作效率高，工作強度也大，近兩年一直忙得沒時間回國。

    兩人上次見面還是在十月，李承袂為躲meimei出國的那一個周里。

    楊桃以為自己要被外調(diào)，面上鎮(zhèn)定，心里已經(jīng)泛起了嘀咕。

    “一切穩(wěn)定的話，大概明年第一個季度，許特助那邊的工作就會結(jié)束。”她道。

    “嗯。”李承袂隨意點了下頭。

    -

    裴音回家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臥室被換到了另一個房間。原來房間的血跡被清理干凈，直接被李承袂騰空。

    對此裴音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異議，她看起來又恢復(fù)到初見時任人揉圓捏扁的怯弱樣子，休養(yǎng)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縮在房間的小沙發(fā)里發(fā)呆。

    林銘澤在她出院的第三天下午來家里看她。

    “天啊，我還沒見過那么多血，你怎么做到的？”林銘澤向裴音講了自己看到的事發(fā)經(jīng)過。

    “我沒敢亂碰你，簡單用毛巾給傷口止了血，幸好救護車來得很快?！?/br>
    “你為什么突然……這樣？”他指了指裴音的手臂：“就因為那天回去之后你哥罵你嗎？”

    裴音不想細說她和哥哥的事，而林銘澤說的內(nèi)容似乎又確實發(fā)生了，便點了點頭。

    “我們……互相辱罵對方，我說了他不想聽的話，他說我是白眼狼，不要我了，最后我們不歡而散?！瓦@樣?！?/br>
    裴音撇開臉，默默看著窗外。

    林銘澤露出一個裴音不常能見到的表情，那是一種很成熟的表情，它出現(xiàn)在十八歲男生的臉上，顯得有些太過違和了。

    “眾所周知，從挨打的那一方聽到‘雙方打了一架’這樣的話，往往意味著他單方面挨揍。

    “如果你和你哥一起自殺，你的話可能還有一點說服力?！鹊?，他是不是打你了？”林銘澤大驚失色。

    “你沒有和你mama告狀嗎？這不就是家暴？”

    裴音看了他一眼：“你想到哪去了……不是家暴?！?/br>
    林銘澤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呃……？那就是真打你了唄，哪里？……手，屁股，后背，腦袋？”

    裴音又恢復(fù)到自閉狀態(tài)，一句話也不說。

    “我一直覺得你哥哥不是這樣的人？我的意思是，我們做的事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但歸根結(jié)底，其實不太像是會讓他這樣的人發(fā)火到使你自殺的水平……”

    林銘澤困惑于這邏輯的不通順，但看到裴音狀態(tài)不佳的樣子，便立刻補充：

    “……當(dāng)然，不論如何，我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你打算什么時候住學(xué)校來？下學(xué)期么？”

    裴音搖頭道：“等傷口完全結(jié)痂了就住校。等放假，mama說直接到學(xué)校接我。這邊的行李也會送過去。對了，陳寅萍他……”

    林銘澤擺擺手，道：“沒告訴陳寅萍，你別擔(dān)心?！?/br>
    他看到裴音因為精力不濟，雖然看起來還想和他聊天，但神情已經(jīng)透出力不從心，便適時道：

    “唉，你多休息，趁你哥沒來，我先回去了，我小姨最近也總問你呢，這花還是她幫我挑的?！?/br>
    林銘澤其實想抱一下裴音。

    他覺得這件事過后，和裴音已是過命的交情?？蓚卟惶幔膊缓煤裰樒ふf自己是救命恩人。

    猶豫一下，林銘澤還是放棄了。他站起身，放輕聲音道：

    “過幾天學(xué)校見吧，你住院的這些天，陳寅萍都當(dāng)是感冒引起的，他以為你病得快要死了……我的意思是，他很擔(dān)心你，和我一樣?！?/br>
    林銘澤來時帶了束花，留在裴音桌上?；ㄊ醒氩逯鴰字昙t百合，品種是玫瑰夢。

    這個品種的百合花蕊是紅色，手一捏會染色，遠遠望上去紅央央的一片。

    于是李承袂回來時，甫一推門，就見meimei跪坐在椅子上，臉被桌上的花束擋住，滿手刺目的紅，一旁放著針管。

    意愿一強烈，量子就糾纏。

    一直以來想象中未得見到的場景，此時此刻似乎真切出現(xiàn)在眼前。

    meimei，血，手臂，被花掩住的臉正如他一直無法在腦中還原的裴音痛苦的表情。

    李承袂再度體味到事發(fā)當(dāng)日心慌意亂的失控，捏緊了門邊。

    他張了張口，想叫meimei的小名，卻沒有成功發(fā)出聲音。

    “……金金？”

    meimei在生死之間走了一趟，并未放下對他的情感，卻在其中添了分怨恨，抗拒他、疏遠他，也會在他強硬控制她時迎合。

    很擰巴，像他們現(xiàn)在的相處一樣擰巴。

    但不可否認她做到了——用這種瘋狂的行為逼他承認她的愛，逼他在心里確定，他也愛她。

    李承袂大步上前攥住裴音的手腕，在看清她慌張的眼睛之后，緊緊把她抱在懷里。

    恐懼緊張的情緒感染了對方，李承袂聽到meimei的聲音像受潮的餅干：

    “輕一點……輕一點抱我，好嗎？我不會再做那種事了……只是想給花注射營養(yǎng)液而已?！?/br>
    李承袂沒有說話，只動作稍稍松懈下來。

    他鞋都沒換，整個人衣著和思維完全就是工作中的狀態(tài)。因為被裴音嚇得不輕，心臟和太陽xue突突直跳，鼻間傳來清新的紅百合的氣味。

    生命的香氣到底與香水不同，李承袂盯著裴音手指手掌上的紅色粉末看了良久，見她指尖的顏色開始逐漸變成橘黃。

    如果他再回來遲一些就好了。

    這樣他就能準(zhǔn)確辨別出這紅色并不是血液，針管兩只，一只還插在這枝該死的紅百合枝梗上，情緒也就仍然會在可控范圍之內(nèi)，而非現(xiàn)在，被才罵過是白眼狼不久的meimei看盡所有失態(tài)的樣子。

    李承袂后退一步，同時收走針管，看著meimei，深吸了口氣：

    “……好了，好，你整理一下吧…我也需要整理一下。十分鐘后，我來給你的傷口清創(chuàng)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