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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的那一晚,林春在陳秋的家留宿,年初二那晚、年初三、年初四……一直到年假完結(jié)前的那一天,林春都待在陳秋的家。那天陳秋強(qiáng)拉林春上他家,林春沉默著,沒有表示欣喜,但亦沒有流露出絲毫厭惡。他們到超市買了很多材料,陳秋打算年初二也繼續(xù)窩在家內(nèi),所以材料買得特別多,他本來就有花不光的錢。 林春為他做菜,陳秋在旁幫他切些菜,飯后,陳秋泡了兩大杯熱柚子蜜,林春接過一杯,喝了一口,說:「現(xiàn)在你泡得比我更好喝?!?/br> 「真的嗎?」陳秋咧著嘴笑,牙齒很潔白,細(xì)心一看,原來他笑起來時門牙好像有那么一點突出來,好像一隻滿足而幸福的白兔,林春在心中微笑。幸福。他是為何會想到這個詞語呢?林春自己也記不起,上一次他感到幸福是什么時候,甚至不清楚,好像他這種人,到底是怎樣學(xué)會「幸?!惯@一種概念的。 出了名幸福指數(shù)最低的香港人竟然會想起「幸福」這一個詞語。香港人有太多不快樂的原因了:孩子上太多才藝班,背著父母對他們的期望,辛苦過活;學(xué)生更要苦學(xué),尤其是考公開試那兩年,那生活真不是人過的;出來工作的成年人每天被老闆問候爹娘,勞資雙方的「情誼」一遇上最低工資的立法就潰不成軍,單是為了「有薪午飯」和「有薪假期」這一點,就吵得面紅耳赤,撕開文明人的面皮。 不,現(xiàn)代中國人何曾有文明過?真正文明的國家是不需要掛著標(biāo)語,寫明「做個文明人」的??催^一個旅游節(jié)目,那主持人到瑞士旅游,見人人都是自發(fā)性買車票,不會有人在你上車之前要你先出示車票,大家都是講一個「信」字。那是因為文明已在眾人心里扎根,他們會覺得不買車票上車、單圖那一元幾角之小利,是一件非常羞恥而不正確的事。 瑞士的這一個做法,無論是在中國或者是在香港,都不可能實行。 林春喝了一口柚子蜜,又說:「喝過之后,我就要回去了。我要回家?!?/br> 「家」,這一個字刺痛了陳秋的心。是的,他就是多么想要將林春留在這里,也不可能,因為這里不是他的家,林春那個位于公屋里的小窩,才是林春的家。 「留下來吧,我一個人在這里很悶?!龟惽锩銖?qiáng)地微笑,杯中妖嬈曼舞的白煙朦朧了陳秋的臉容,一時林春也覺得陳秋的笑容如夢似幻,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就連陳秋邀他住下來的這件事,之于林春而言也很不真實,像在做夢。 「不行?!?/br> 陳秋有點氣了,他有種被人愚弄的憤怒,他將杯子重重放上桌面,一雙如火的眼彷彿要在林春那平靜的臉容上燒出兩個洞來,他壓抑自己的憤怒,低啞地說:「既然那么堅決拒絕,為什么今天要跟我回來?為什么要走上去我家的路,又為什么要讓我碰見你?林春,當(dāng)初你怎么就不央求你媽帶你回鄉(xiāng)下?想來,考試才剛結(jié)束,你媽居然還要求你待在香港溫習(xí),那不是太狠心了嗎?聽起來總覺得……不太合理。」 陳秋意味深長地說著「不太合理」這四個字,側(cè)過頭,專注地打量著林春。林春回避他的視線,默不作聲,拎著杯耳細(xì)細(xì)喝著柚子蜜。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陳秋看穿了。是的,那是一個謊言。林春的母親由拿大假的那日,就已明說了回帶林春回鄉(xiāng)下。因為林春在會考時考了四個a,得到一個十分好的成績,所以林母這次希望帶林春回鄉(xiāng),來一個「衣錦榮歸」??墒橇执汉髞砀麐屨f:「媽,我不想回去了。如果回鄉(xiāng)下十日,那我就無法再去英文補習(xí)班。這次我的英文考得只是一般,我想在香港用這一個年假,惡補一下英文?!?/br> 「你才剛考完試,真的不回鄉(xiāng)下休息一下?」 「不了?!沽执河趾孟裼悬c想反悔,他一頓,又垂下頭,含糊說:「算了,還是不去了?!?/br> 熱柚子蜜、兩個人份量的飯菜、冰箱里有三天也吃不完的食材;剛剛洗過、還泛著水光的碗盤,洗潔精與飯菜的馀香所混和的氣味……這一切,都不可能出現(xiàn)在林春的家,而假使陳秋不是碰上林春,這些東西也不可能出現(xiàn)于陳秋的家。但就因為林春與陳秋相遇,所以這些東西才能出現(xiàn)于其中一個人的家里。 林春心里一動。 「那先讓我回家,拿點東西再過來?!?/br> 「我跟你一起去?!龟惽镎f什么也不讓林春自己一個回去,隱隱覺得林春會借機(jī)回他家、然后不回來獨秀居,如此一來,之后林春也就不可能再上來獨秀居了,陳秋倒是看得十分透徹。 晚上,林春就睡在陳秋房里。關(guān)于這一點,林春和陳秋也吵了好一陣子,原來屬于陳秋父母的房間和陳心的房間,林春當(dāng)然不可能使用,于是他提出要睡客房,陳秋面有難色地說:「……假如你自問能在那間房生存,我倒沒所謂?!?/br> 林春開門一看,那間房倒是清潔,可是卻亂成一團(tuán)糟,里面有陳秋玩cosplay的一堆行頭,例如古裝、假發(fā)、鞋子,地上堆著陳年百科全書和字典,一些穿得泛黃的襯衣、t恤則隨處亂散,另外還有一大堆已經(jīng)發(fā)黃的文件,看來是陳秋和陳心以前的教科書、講義。 「……這就是你們兄弟倆房間整潔的秘密?」 「……」 林春遂打算去睡客廳,但陳秋卻反對:「睡客廳很容易著涼,還是來我那邊睡吧。你怕什么,我們都是男生,就不要像個女人般扭捏?!?/br> 一句話說到林春的心坎里——沒錯,他和陳秋是同性。男生在男生的家過夜,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為什么他們僅僅為了這種「正常的事」而冷戰(zhàn)了幾天?林春想,為什么在他答應(yīng)留在陳秋家過夜的一刻,他感到心中有一小部分的信條正在崩潰?留在陳秋的家,真是一件如此怪異的事嗎?不,這不是怪異的事,真正怪異的,是林春和陳秋對這一件事的猶豫和考量。 陳秋的床雖然是單人床,但比一般的單人床要闊一點,而且他們兩人的身子均偏瘦,所以睡在一張床也會感到太擠逼,只是一人翻身,難免會碰撞到另一個人的手腳。林春本來是不介意睡在地毯上的,可是他的鼻子不太好,有鼻敏感,也就是去到灰塵多的地方,鼻子就會癢得厲害,偏偏陳秋房中的地毯又厚,吸了不少塵,所以林春一躺上去,鼻子就不舒服了。 結(jié)果是他要和陳秋擠同一張床。 林春和陳秋都是冷感的人,并不特指是性冷感,而是他們對世界、對人對事的冷感,他們是多么入世,平日一樣要上學(xué)、要為分?jǐn)?shù)而奮斗、為了尋求快樂與崇拜而生存著,但同時他們又是多么地出世:對于身邊的時事全不感興趣,除了切身的事之外,其他地方發(fā)生什么事,他們都不管,甚至是先前有地震海嘯水災(zāi)旱災(zāi),他們也看得麻木了,不懂得去同情,不懂得去悲傷。因為他們面對自己那個已經(jīng)破碎的家庭,也從來哭不出來。 這兩個冷感的人,今夜同床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