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參、從一而終
一九三九年,二月十九日。 已卯年正月初一。 李雪撐著傘,來到了廣州的會館,相隔這么久,這棟建筑依然屹立不搖,絲毫沒有受到日本軍無情的摧殘。 離開演時間還有一小時,可里頭卻早已坐滿了人。 霸王別姬。 這是今日演的主題,整棟戲坊被擠的水洩不通,擁擠的程度,令她覺得快喘不過氣來,可她還是收起了傘,選了個靠近后排的位置,等待著開演。 等待的時候,她聽見身旁的戲癡陶醉的說著,「這吳香君可是北平出了名的紅角兒,這次來咱們廣州做巡回,可給足了咱們的面子。」 「聽說,他大爺可是受日本人請求才來的,本是要在北平開場,可他卻斷然回絕,要在咱們廣州開,嘿嘿,可真大牌的了?!?/br> 「這次廣州巡二場,我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要擠第二場啦!」 「瞧你這副德性,簡直要把人家戲坊子給拆啦!」 「可不?!?/br> 「哈哈哈哈哈哈?!?/br> 談笑之間,李雪知得他的行程,廣州巡二場,可她怎么都想不透,為何不在北平開,而是在廣州? 蹙著眉,當(dāng)她還在思考時,布幕緩緩的向上掀起,鼓譟聲響徹云霄,震著她的耳。 她將視線落在臺上那抹瑩柔身影上。 雖然涂上粉墨,可那雙幽幽沁水的眸子與陰柔的氣質(zhì),她認(rèn)得。 身段遠(yuǎn)比之前還要更加純熟,一抬手一回眸,清亮如泉的嗓音,都隱隱牽動著場內(nèi)每個人的心。 末段,虞姬拔出楚霸王的劍,自刎。 象徵從一而終。 李雪的淚也倏然落下,她這才回神,并且在心中清楚的知道,那是他,四年來令她藏在心頭牽掛的他。 吳香君。 人散曲終,待眾人離去,祇剩她一人,穿過劇場來到大廳,向左拐個彎,再走過燈光昏暗的長廊,看見了盡頭處的木門。 想起四年前在這兒欺負(fù)他的情景,不免輕笑出聲,那時她只是覺得好玩,看他一副愣頭愣腦的傻瓜樣,整整他罷了。 恐嚇?biāo)刻烀恳苟嫉脕淼剿页獞蚪o她聽,他履行了,卻萬萬沒想到自己也陷了下去。 木門緩緩打開,四年不見,他不再是那滿身畏縮的衰鬼樣,多了歷練與成熟,不變的是他的眉間依舊輕鎖,陰柔憂鬱的氣質(zhì)更加吸引人的目光。 李雪靠在墻邊,哼著曲兒,放下以往梳得高髻,長發(fā)如瀑輕披掛在腰間,褪下不符合她年齡的紅色旗袍,改為西式洋裝。 她在他面前露出笑靨,猶如初綻的花兒淡雅清麗卻多了一絲苦澀難以言喻。 「我看見了,你說的尊重?!?/br> 她抬起頭,雙眼矇矓似薄霧。 聽見那每晚縈繞在他耳邊的聲音,吳香君抬起眼,眼中閃過一絲震驚,可隨即又被他斂了下去。 「李小姐好?!顾麑钛┥钌畹木瞎?/br> 在她面前,他永遠(yuǎn)叫她李小姐。 輕蹙著眉,她問著,「為何會選在廣州?」 吳香君默默不語,依然用那雙幽黑如潮的眼望著她。 「你啞了?」李雪挑起眉,她走到吳香君的面前,揪著他的衣領(lǐng),跟那時一樣,一如的囂張跋扈。 「這個,還記得嗎?」李雪揪著他的衣領(lǐng)輕搖了一下,唇邊的笑容,美得令人屏息。 「記得。」他頷首。 「那……」李雪頓了頓,將吳香君的衣領(lǐng)放開,伸長雙臂,勾住他的后頸,那雙嬌媚如艷的眼眸閃過頑念,噙著笑,「這樣呢?」她輕聲道。 下一秒,紅潤潤的唇貼上他的,以舌撬開他的齒,吳香君垂眸看著身下嬌小如花的女人正大膽的吻上他的唇,閉上眸,大手撫上纖細(xì)的腰,回吻著她。 他們吻的激烈,像是把這些年來的思念情緒逐一爆發(fā)。 昏黃的燈光照映著這吻得難分難捨的男女,吳香君將李雪壓在墻角邊,他的舌深入再深入,吸取著她美好的芬芳,那如蜜般的唾液隨著他們倆的嘴角絲絲流下,直到李雪發(fā)出軟膩的嬌吟聲,這才止住瘋狂。 兩雙迷濛的眼互看著彼此,纏捲著nongnong的愛戀。 「雪兒……」他擁著她的身軀,在她的耳邊,輕喃著她名,令她感到無比的甜蜜,可卻讓她想起父親的一席話。 年關(guān)過后,立刻滾回英國,我不想再看到你! 剩沒幾日她就要離開了,淚水悄悄染上他的衣,「抱緊我?!?/br> 吳香君的力道增大,可李雪卻還覺得不夠,「不夠不夠,我要更緊更緊,再更緊……」 他依她所言,將她緊抱,使他們倆的身體緊合的毫無一點縫隙。 像是要完全失去他般,環(huán)在他身后的手緊棝,彷彿要將吳香君揉進(jìn)自己的身體中。 這夜,就讓她放縱一次吧…… 她沒和他說自己要離開廣州去英國的事,她怕這樣的溫柔會離她遠(yuǎn)去,翻過身,她縮進(jìn)他的懷中,像隻被疼愛過后的小貓,依偎在吳香君懷里。 她不曾有過這么幸福的感覺,原來被愛的人抱是一件這么幸福的事。 「香君,若你知道我的過去,是否會離我遠(yuǎn)去?」 抬起眼,靜靜地瞧著他的睡靨,李雪吶吶的說道。 鐵定會的,她是個骯臟不堪的女人。 輕笑,李雪輕巧的下床,穿上衣物,悄然離去。 床柜上頭,擱上一張白紙,以黑墨寫道:「忘了吧,今日的事?!?/br> 那她永遠(yuǎn)還是他的李小姐,而他依舊是人人心目中絕代風(fēng)華的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