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快琴鍵聲游進耳畔，伴隨弦線奏出來的輕琴樂一前一后相互組合。蛋型的舞池有男女組成一對對旋著腳步綻放最閃耀的身姿，而每一段樂聲的轉(zhuǎn)折間奏都使他們屏住呼吸蓄勢等待下一次的爆發(fā)。

    舞池上方的金製吊燈總能吸引前來的客人目光，它的造型充斥過氣的藝術(shù)手藝，從上至下切割七層，越往上，環(huán)層上的燈具便相對減少。每一層上的照明燈具都崁入簍空的仿鑽石殼內(nèi)，讓光芒透過外殼上的不規(guī)則結(jié)構(gòu)折射出澄黃漸層的奇妙變化。

    盯久了，多少會蠱惑心緒，我抑住它所釋放出來的奢美感，目光垂落面向舞池出入口。兩扇厚重大門維持敞開的模樣歡迎遠道而來的貴賓，每人都是一身系列的白襯衫與黑色西裝外套，穿搭亮光反射的皮鞋踏出喀喀聲響，破壞琴聲特有的優(yōu)美曲調(diào)。

    有些落單的女賓客拖著落地長裙前來向我邀約搭舞，個個濃妝艷抹蓋去歲月刻在她們臉上的痕跡，那些媲美永恆的丑陋烙印讓那些女人恨得牙癢癢，巴不得犧牲一切換來長生不老的秘方，不過這世界上并沒有這種東西。我低下視線，給她們一個婉惜的笑容，讓她們從我身邊擦過尋找下一個落單的男賓客。

    她們也許看在我年輕的份上，也可能是看上家族優(yōu)渥的財產(chǎn)，但不論是哪一種原因我都不會接受她們的邀約。容貌美丑是其次，我對真誠這部分看得比任何人都還來得重，也因為重視這種個人拘束，讓這場舞池進行了一個鐘頭仍沒人與我共舞。

    「班杰明！」熟悉的聲調(diào)從前方人來人往的門口闖出，那個人為今天的宴席慶功替頭發(fā)抹上一層亮油，呆板的油頭發(fā)型給人印象深刻。那對淺棕色的亮眸子往我這直直射來，咧嘴笑得大開，像一隻正撲往獵物的獅子，張開血盆大口將把我吞的一乾二凈。

    「歡迎你也來了?！?/br>
    他朝我左右各探一眼，最后把目光停在我的臉上，噗哧一聲掩住差點脫出的大笑：「唔……哈，你這次該不會要破記錄了吧？」

    「沒有舞伴是很正常的事情?！乖趫霾皇侵挥形覜]舞伴，也是有不少男賓客落單在一邊等候佳機，有些耐不住性子的人會組成小規(guī)模的團體前往尋找女賓客。他喔了很長一聲，繼續(xù)說：「是很正常，但我就是覺得你沒舞伴是很好笑的一件事情。」

    「這次多久，有比上次久嗎？」

    我搖頭簡言：「才剛開始一個鐘頭，距離結(jié)束還有兩個半鐘頭?！?/br>
    「如果你維持到結(jié)束都沒有與人搭舞的話，那你就會破記錄了?！顾p手往我襯衫領(lǐng)口的黑領(lǐng)結(jié)調(diào)戲一番，雙眼瞪出拭目以待的月彎勾眼，「好啦，我該去找其他人打聲招呼，晚點再來找你，祝你好運，小班?！?/br>
    「也祝你好運?！?/br>
    可能不是對他說，而是對一個過度封閉的自己說。

    彈琴的樂師進入將下一章曲調(diào)，中間休息的短暫兩分鐘由喇叭及大提琴撐腰，讓舞池會場不會陷入不安的寧靜里。

    雙手疊在后腰，身為這里的其一代表人，我并不知道這場慶功是在慶祝什么事情，無聊久了也漸漸習慣單身一人。在這一切自認無事時，另一道不熟識的人影進入我的眼里，她盤起腦后的金絲長發(fā)，用一只小銀夾固定住它們，并朝我伸出手僵在空中。

    「愿意與我跳下一章節(jié)的舞嗎？」

    我拿出慣用的招牌笑容打算婉拒她的邀約，見我這一笑，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離開我的身邊，反倒是出乎我意料的站在我眼前，可能是頭一遭讓我慌了，不知道該用什么方法來讓她打消搭舞的念頭，她酒窩深陷，蜜色唇瓣微微張闔：「不要怕，我對你一點意圖也沒有。」

    「我沒有說你有意圖的，小姐?！?/br>
    「可是你的笑容里，已經(jīng)判刑我是有意圖的接近你，還有我叫索菲亞?！?/br>
    她一身海藍色的斜肩禮服，剪裁合身服貼身型，波浪裙擺底下露出茭白雙膝，足下那雙注入大海靈魂色澤的清澈藍琉璃鞋更是奪人目光。

    「可我沒有意圖?！顾氖纸┒ㄔ诳罩?，繼續(xù)輕聲說：「只要單純跳一支舞，好嗎？」

    那隻等候接受的手騰在半空，我躊躇不前，我并不喜歡與那些女賓客共舞一首旋律，我注重真誠這部份，從沒有過女賓客向眼前這位索菲亞小姐一樣，用了意想不到的行為模式擭住我的注意，更是把我腦袋給掃白一遍，什么應對措施全都失效。

    當她抓住我的手步入舞池時，掛鐘上的分針在不知不覺間轉(zhuǎn)了好幾圈。共有默契地一前一后與旋律融入一體，兩人呼吸一致隨節(jié)拍動起四肢，我抬起她的手，讓她在臂下順著力道原地轉(zhuǎn)圈，裙擺飛旋起來像是整個海藍汪洋都依她為中心地繞轉(zhuǎn)，惑住落單的男賓客，吸引得目不轉(zhuǎn)睛，欲近不能，迷離顛倒。

    當不再是孤單一人時，時間過得飛快，一回神已到了散場的時間，這場慶功宴的最后由鋼琴做個完美結(jié)束，輕彈的指力讓人深陷在綠陰的林徑里無法自拔。

    我跟隨部份的人群腳步離開慶功會場，踏入舖有紅毯的筆直通道，兩側(cè)墻上掛滿各個世紀的知名畫家作品，其中包括梵谷大師的星空與挪威畫師；愛德華?孟克的表現(xiàn)主義風格作品，孟克的吶喊。

    這條通道最后會通往一樓大廳，隨著階梯而下十步，踩入一個半樓高的平臺，一側(cè)的壁上懸掛一幅大框畫品，出自于文藝復興時期的知名畫家手里。畫里頭滿是山蝶翩翩飛舞的意境，我瞥見索菲亞雙手扣在后腰抬眸盯得入神，連我靠近她都沒有察覺。

    這作品是家族代代流傳下來的東西，即使過了多年也沒有人因為它的陳舊而有替換的念頭。

    「很漂亮吧?！?/br>
    她沒有訝異我的出現(xiàn)，簡直被這畫奪走了所有專注力，她輕言：「真的很漂亮。」

    「每一幅畫對每一個家族都有一個重大的意義，像我們普塔家族的樓中畫是一幅河神畫，畫家畫了很多隻的河童來象徵這個家族?！顾旖菗P揚，繼續(xù)說道：「那對我們家來說是守財?shù)囊馑?，因為這樣子，我們家族的人對揮霍金錢這種事情幾乎不會去做?！?/br>
    「挺有意思的。」我道，不知覺間我注意到這里只剩下我們兩人，大部份的貴賓都走了。

    「大家都差不多走了，你的車也在外頭等了?！?/br>
    她垂點頭，「是啊，我該走了?！雇肆艘徊?，優(yōu)雅的姿態(tài)轉(zhuǎn)身迎向通往大廳的寬闊階梯，不論有多少不捨，該來的還是會來，她的反應就與我第一次見到這幅畫一樣，當我開始有記憶以來，就一直欣賞這幅畫到現(xiàn)在。

    靠近門前，她煞停腳步，與我一同發(fā)現(xiàn)一輛漆黑亮光的長型黑轎車已在外頭等候多時，屬于她們家族的司機杵立在駕駛座的門外，對我們投來面具上僵硬的微笑。

    「下一次?！?/br>
    「嗯？」我側(cè)過臉凝望她的臉廓，金絲鬢鬚自然垂落兩側(cè)遮蓋臉型線條，發(fā)后的那只銀夾被外頭的陽光打上一層反光，刺疼我的眼。

    她揚起兩邊嘴角咧齒微笑，「下一次，再把那幅畫的意義告訴我吧?！?/br>
    索菲亞走得很快，兩隻腳沒等我的回覆就進入那臺黑色轎車里，黑窗里我只能隱約看見模糊影子，車子發(fā)出低沉吼聲，轉(zhuǎn)著車胎磨碎地面往鐵柵門的開口一路遠離。

    攜著這句話掛念在心頭，日日月月的等待她的出現(xiàn)，只要一有空間便會從窗戶向外眺望鐵柵門的情形，期盼那臺黑轎車從遠方一角而來。雖然我沒有親口給她一個結(jié)果，可她一定明白如果道來我便會對她說明那幅畫對家族的意義，而我也一定會說，只不過這一等，一年、又一年，四季在眼里變化數(shù)次，見過好幾次的冬天落下一地慘白覆蓋上枯黃秋景。

    即便屋子最后剩下了我，在僅存的意識里，我獨自一身站在鐵柵門前，只為了承諾當時她的約定。外頭風聲我已經(jīng)多少耳聞過她的事情，但我認為她不會遺忘對那畫的憧憬，不論身處哪里都會來到這里，因為現(xiàn)在的回想讓我看清楚她對那畫的神情，并非只是一般的欣賞。

    一陣徐風迎面而來，我把五指緊握柵欄鐵桿，面向外頭看膩的景色，盼望她的出現(xiàn)，即便已經(jīng)不可能了，我還是會遵守那約定，直到最后。

    「我會等你，回到這里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