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簾的是金黃色的稲浪，正值東部的採收季節(jié)，農(nóng)夫們正在田里忙活，我則騎著腳踏車穿過田間的小路。本應(yīng)該浪漫的畫面卻因為不停拍打在我臉上的雨水而變得狼狽無比，在我前方的言呈曦和吳若蕓卻好像不會累一樣，輕松地哼著歌往前騎，還不時回頭看看我有沒有跟丟。

    我頂著滿頭汗水和雨水賣力地往前，我此時此刻有一點點后悔答應(yīng)吳若蕓的提議。故事的一切要從一個星期前說起。

    「項晼學(xué)妹，只要你跟我來，我就告訴你我所知道跟皞晗有關(guān)的一切?！箙侨羰|在電話里柔聲說，老實說我很好奇但還是保持懷疑。

    「跟學(xué)長有關(guān)的一切？」我試探性地開口。

    「沒錯，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吳若蕓很肯定。

    猶豫再三，我點頭，「要去哪里？」

    吳若蕓聽到我的答覆后松了一口氣，語氣帶著笑意道：「走吧，周末你就知道！」

    週六一大早我的手機響起，是吳若蕓打來的，她讓我準(zhǔn)備好就可以出去了，一開門我就看到一臺車停在我就門口，駕駛座上言呈曦帶著大大的笑容向我揮手，吳若蕓則從副駕駛坐下車幫我搬行李，深怕我逃走似的還催促著我快點上車。

    「為什么言呈曦在這里，還有我們要去哪里？」沒給他們什么好臉色，我此行的目的只是為了知道學(xué)長的一切，但這不包括我要看見討厭的人。

    「項晼學(xué)妹不要這么冷漠嘛，我可是兩位此行的苦力司機，請多一點關(guān)愛?！寡猿赎匚ばδ樀亻_口，在確認(rèn)我系上安全帶之后才緩緩起步。

    「學(xué)妹不要著急，馬上你就知道了?！箳熘回炄岷偷奈⑿?，吳若蕓看起來心情不錯。老實說面對她我還是有點尷尬，畢竟之前我曾朝她發(fā)脾氣，不過現(xiàn)在看起來她完全不在意。

    路上他們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間聊，吳若蕓現(xiàn)在在律師事務(wù)所當(dāng)法務(wù)助理，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她抱怨，我才覺得我們距離沒有那么遙遠。

    「你們知道嗎？律師天天要我撰狀，從起訴狀到答辯狀，我真的快要過勞了，每一個案子庭期又排得那么緊，他們根本就是把社會新鮮人當(dāng)消耗品在用！」吳若蕓氣憤地說，言呈曦則是在一旁幸災(zāi)樂禍，說著自己還在讀研究所沒有那么多煩人的事情。

    兩個人聊起天來很有默契，也不時會詢問我的意見，老實說這趟旅程還挺愉快的，畢竟我以前真的很喜歡他們，只是因為學(xué)長的事情才變了樣。

    還有一點奇怪的就是，大家都在盛傳言呈曦喜歡吳若蕓，但現(xiàn)在看來兩個人真的就只是從高中就認(rèn)識的多年好友。

    隨著窗外的景色越來越自然，直到看到龜山島之后我才確定我們正在往東部前進。「我們要去花蓮或是臺東嗎？」

    「沒錯！我們要去花東兩天一夜自由行！」吳若蕓笑著宣布，「然后一起進行失戀療傷之旅！」

    療傷之旅？我滿頭問號，正想詢問，吳若蕓就接著開口：「學(xué)妹你啊，累積太多壓力了，我不知道你對我有甚么誤會，不過出來走走總是好的，希望這趟旅行你能開心，我想皞晗也這么希望?！?/br>
    我沉默片刻，接著點點頭，原來他們是想幫我，幫我從失戀之中走出來?？粗巴鉂u漸出現(xiàn)的田園風(fēng)光，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變好，至少現(xiàn)在很難。

    第一站我們來到花蓮很有名的七星潭，很沒常識的我到了才知道原來七星潭不是潭而是海邊。下了車，海風(fēng)咸咸的味道迎面撲鼻而來，帶走不少初夏的熱度，也增添些許涼意，言呈曦蓋了一件外套在我身上，正覺得有些涼的我沒有拒絕。

    「呈曦、學(xué)妹，是海耶！讓我們把討厭的老闆跟當(dāng)事人都做成消波塊丟進去吧！」不知道怎么樣，吳若蕓看到海就異常興奮，平日里的氣質(zhì)穩(wěn)重都沒了樣，她大步跑到海水旁脫下鞋子，任憑浪花拍打她的雙腳。

    我沒打算下水，只是坐在一旁的大石頭上休息。

    「若蕓你不要玩太瘋，會感冒?！寡猿赎卮舐暥搮侨羰|，接著轉(zhuǎn)身在我身邊落坐，「其實若蕓的壓力也很大，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她每天打電話哭給我聽，次數(shù)頻繁到我差點封鎖她?！?/br>
    我一愣，原來吳若蕓也有這樣的一面，我以為她特別堅強特別勇敢，從第一次見面起我好像就無形之中嫉妒這么完美的她，從來沒想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壓力。

    「項晼你有甚么問題想問就問吧，我不會再隱瞞你任何事情。」言呈曦眺望著一望無際的海面開口。

    「那就先說說你為什么要有所隱瞞吧?！刮移届o地說，從在餐廳跟雅婷一起巧遇他們之后，我就很想知道這個問題，他們究竟在隱瞞我什么，以及為什么。

    「對不起，我其實在利用你，我本來以為你可以拯救皞晗，卻沒想最后會讓你這么難受。」

    「學(xué)長他到底為什么會這么悲傷？」我接著開口。

    「這個就讓我來回答吧?！共恢朗裁磿r候回到我們身邊的吳若蕓在我身旁坐下，「學(xué)妹你好像一直對我有什么誤會?！?/br>
    深深吸了一口氣，吳若蕓苦笑著緩緩道出了我所不知道的故事。

    「你見過他愛一個人是甚么樣子的，很多事情你不必猜也不必問?！?/br>
    其實他們原本是四個人的，那時他們才高中，正值青春，懷抱夢想、懷抱愛情，于是吳若蕓喜歡上了總是面帶大大微笑，總是給人無限熱情與正能量的「他」。

    「我啊，跟你一樣被愛情蒙蔽了雙眼，我絲毫沒有察覺，他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在高一的暑假后他們就在一起了，是呈曦告訴我我才知道的。我難過了很久很久，連『他』都一直關(guān)心我，但我總不能跟『他』說一切都是因為你吧?！?/br>
    雖然挫折，但是吳若蕓并沒有像我一樣一蹶不振，在整理好心情后她決定坦然面對并且祝福。然后四個人約好，一起讀法律系、一起改變世界。

    「各位，我宣布，從今天開始我們要一起考上法律系！」「他」笑得燦爛，彷彿一切困難與自己無關(guān)。

    「你說的那間學(xué)校很難考耶。」言呈曦大聲抱怨，而徐暤晗在一旁掛著淺淺的微笑，吳若蕓則開始思考四個人都考上同一所大學(xué)的可能性。

    「呈曦你加油啦，我會幫你補習(xí)，我們之中誰也不能缺席！」

    只是人生終究事與愿違，說出這句話的「他」卻食言了。

    那是高三畢業(yè)后的暑假，他們四人真的一起考上了同一間大學(xué)的法律系，歡欣鼓舞之際卻迎來了一通讓所有美好化作泡影的電話。

    「若蕓……」氣若游絲的聲音從電話那一頭傳來，接著是一連串痛哭失聲。

    當(dāng)吳若蕓和言呈曦趕到醫(yī)院時，只見徐暤晗呆呆地跪坐在病床旁邊，身上沾滿了血，一個婦人邊哭邊朝著他破口大罵，嚷嚷著把兒子還給我，而徐暤晗什么都沒有回嘴，任憑那位婦人發(fā)洩情緒。

    「『他』很開心說要去約會，結(jié)果再也回不來了，我一開始就反對你們在一起，兩個都是男生是要怎么在一起！如果今天我兒子沒有出門，他也不會碰上死劫，都是你的錯！」婦人發(fā)瘋似地尖叫，還是她先生跟衝上前的言呈曦拉著她，她的拳頭才沒有落在徐暤晗身上，而徐暤晗還是很安靜，只是原本早已枯乾的眼眶又開始泛淚。

    「而我啊，就只是靜靜走到病床旁，床上的他就像只是睡著了一樣，儘管身上沾滿血的衣服怵目驚心，但他安詳?shù)乃?，真的就像只是睡著了一樣，真的。」吳若蕓說著說著開始顫抖，「我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睜開眼睛對我笑的，我真的真的這么以為，但是不可能了……?！?/br>
    從此徐暤晗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沉默、變得冷淡，整個人陷入了深深的悲傷。而吳若蕓和言呈曦一直試圖想要幫助他走出來，但是再怎么做都是徒勞。

    「其實，我明明知道不是暤晗的錯，但我曾衝他發(fā)脾氣，說『他』是被他害死的，我真的很后悔?！?/br>
    然后就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看著吳若蕓開始掉眼淚，一滴一滴的淚水就像是在控訴老天爺?shù)臍埲蹋k殘忍地奪去了一條有著大好前途的生命，也毀了另外一個男孩的一輩子。

    想到這里我也開始鼻酸，原來學(xué)長經(jīng)歷了這么多，原來我一直以來都誤會了，吳若蕓根本就沒有和學(xué)長在一起，學(xué)長對她的愧疚是來源于「他」，那個沒有被吳若蕓提及姓名的那個「他」才是學(xué)長悲傷的原因，才是學(xué)長心里那一場下不停的雨。

    我看向言呈曦，他望向天空的眼睛有些發(fā)紅，我想他也因為這件事情感到很痛苦，雖然他曾經(jīng)利用我，但也是出于對學(xué)長的好意，只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像他，尤其是彷彿能照亮一切、陽光明媚的笑容。」言呈曦回答，帶著苦笑。

    然后我也笑了，接著又哭了。

    笑是因為原來我也曾照亮過學(xué)長，哭是因為我始終沒能把學(xué)長拉出那場滂沱大雨。

    然后他們兩個還跟我說了很多四個人以前有趣的事情，就像是要逗樂我一般說得夸張無比，「他」的形象也在我的腦海中漸漸清晰，難怪，學(xué)長和吳若蕓會如此深愛著「他」，我想如果是我的話，也會非常珍惜這個朋友吧。

    末了，我對他們提出了一個連我自己都驚訝的要求，我想要見見學(xué)長。

    旅程的第二天，我們到了臺東池上，接著租了腳踏車騎往有名的伯朗大道，一開始天氣挺好的，但是到了下午就開始飄雨，然后就有了開頭我的窘境。

    好不容易到了伯朗大道，雨卻大到根本無法好好欣賞風(fēng)景，我又餓又累，但是心情卻莫名地覺得滿足，他們說以前四個人也一起來過這里。

    看著學(xué)長曾經(jīng)看過的風(fēng)景，我突然釋懷了許多，比起在大雨中我們還要返途的悲慘，就覺得好像沒有什么大不了了。

    回民宿的路上我睡著了，好久沒有睡得那么沉，我又做了那個夢，只是夢里的那個人不再是長頭發(fā)，而是一頭俐落的短發(fā)，他搭著學(xué)長的肩膀，兩個人有說有笑地從我身邊走過。

    這次我沒有停在原地，我轉(zhuǎn)身大步往我自己的方向前進。

    回去的車程，若蕓學(xué)姊直接在后座睡著了，看來她平常工作真的很辛苦，而我就坐在副駕駛座看風(fēng)景。

    「我喜歡你?！钩休d著過多情緒的字句，從言呈曦口中用比羽毛還輕的聲音說出口，我的心一緊，在對上他的視線時下意識回避掉他的眼睛，那里有著我無法回應(yīng)的期待。

    彷彿我的反應(yīng)在預(yù)料之中，我身側(cè)傳來言呈曦輕輕的嘆息聲，然后是一陣誰也沒想先開口的沉默。

    不同于以往言呈曦總會玩笑帶過這樣的尷尬時刻，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是要像之前一樣裝傻嗎？但，這個時候和過去的每一個時刻都不相同，我知道如果我裝傻，無異于狠狠踐踏他的感情，就像學(xué)長當(dāng)初那樣，那種感覺太痛了，我不希望，言呈曦也……

    感受到身旁灼熱的目光，言呈曦還在等我的回答，逃了這么久，也是時候該給他一個答覆了。我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語氣聽起來毫無波動：「呈曦學(xué)長，謝謝你的心意，但是你知道，我有喜歡的人了?！?/br>
    「已經(jīng)過去半年了，還不夠嗎？你到底要為徐皞晗浪費時間到什么時候?」言呈曦的語氣很沉痛，里頭包含不甘與不捨，「他這輩子不可能會喜歡上你，他喜歡的是男人！」

    心臟被重重地?fù)糁?，我抿嘴低下頭，怎么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久，聽到這件事情，心還是那么痛。

    用單手輕輕地覆住我因為過度用力而顫抖的雙拳，言呈曦抬頭迎上我的目光，那一刻我無所遁形。

    「項晼，我知道你一直喜歡他，這一年我都在你身邊看著，從一開始的冷眼旁觀到后來喜歡上你。」言呈曦的目光灼灼，「你知道我有多羨慕皞晗嗎？他傷害了你，但你還是那么喜歡他，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你才愿意多多看我一眼，給我一點機會，好嗎？」

    我看著言呈曦，突然感覺好像看到我自己，明明誰都沒錯，但為什么誰都不能得到幸福呢？

    「對不起。」我輕聲嘆息，這句話終究還是說出口了。

    「睡得真好。」吳若蕓伸了一個深深的懶腰，接著看向我疑惑道：「學(xué)妹你怎么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呈曦他剛才欺負(fù)你嗎？」

    「沒事，我只是有點暈車?！贡犞壅f著瞎話，我趕緊岔開話題，「等等呈曦學(xué)長要送你回去嗎？」看著靠在車邊的言呈曦，我問。

    「沒有喔，我等等有約要自己搭捷運過去，呈曦也累了，我讓他趕快回去休息。」若蕓學(xué)姊的聲音很輕快，好像很期待等等的會面似的，「對了你說要見皞晗，需要我?guī)湍氵B絡(luò)他嗎？他考上行政執(zhí)行官了，現(xiàn)在在受訓(xùn)。」

    原來學(xué)長考上行政執(zhí)行官了啊，我都不知道，「嗯嗯麻煩學(xué)姐了?！挂s學(xué)長單獨出來這種事情，我還是開不了口。

    「學(xué)妹，經(jīng)過這次的旅行，我希望你能快點放下皞晗，他的心里已經(jīng)住了一個永遠不會離開的人，下雨的人有他一個就夠了，況且……?！谷羰|學(xué)姊越過我看向言呈曦，「就連我都看出來了，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呈曦他……」

    我輕輕點頭表示了解，言呈曦對我的關(guān)心，只有我這個當(dāng)事人最清楚。

    和兩人道別后我回到老家，迎面而來的是我家小狗abel的狗臉，牠用盡全力搖著尾巴還跳著要親我，無奈之下我放下行李乖乖坐好，享受接下來的免費洗臉。父母在一旁看到我都笑了，他們好像也感受到我有哪里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