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6
幾歲的時候,我們才是真的長大呢? 是十八歲,我們終于不用經(jīng)過父母同意,可以自己買菸或酒的時候?還是到了二十歲,我們可以參與投票、可以自己承擔刑事責任的時候?但我們可以自己買菸或酒,或是能投票、自己為自己負責的時候,就真的算是長大了嗎?其實我不太曉得,只是一方面在年滿十八歲的那一刻,覺得有某些事物好像改變了。 老師不再像過去一樣,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幫你料理好;爸媽也不再像過去一樣,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幫你準備好,而就年齡逐漸增大來說,小孩子的胡言亂語可以被原諒,長大后就要學會察言觀色,明白有些話可以亂說,有些話則不能亂講的處事道理。 所以長大到底有什么好?很多的權利都慢慢被剝奪,最后還是淪為街上匆忙走過、同時又背負沉重包袱的大人。 不過即使我內(nèi)心排斥,一年三年五年后……我終究還是會十八歲、二十歲、二十三歲,與其多表現(xiàn)對成人世界的反感,最終還是會接受的,就像佳蕓慶生完后的那天,雖然她說她自己很清醒,走起路來卻已經(jīng)歪歪斜斜。還是仁杰跟余昌浩稍稍扶著她走到捷運站,才不致于讓她到半路就平衡感失去,不支倒地。 「大概是第一次喝酒的關係吧?!褂嗖瓶粗遥贿呥€扶著站不穩(wěn)的佳蕓。 那天晚上,我們?nèi)齻€人送佳蕓回到家中。不過仁杰跟余昌浩是男生,因為不方便讓佳蕓的父母看到,所以他們兩個快到佳蕓家時,就說要先回去了,而我也沒有強制他們留下,點頭示意他們可以先行離開。 送佳蕓回家后,我說聲掰掰,也很快的離開。在去搭捷運的路途中,我踢著人行道上看起來許久沒人打掃的落葉,不禁有很深的感嘆,感嘆的不是佳蕓酒醉與否,而是難得見到余昌浩,我卻幾乎沒跟他說到半句話。 遺憾的心情就這么日復一日,等到意識回首,我們已經(jīng)開始拍攝畢業(yè)照,那天許多人都帶上自己最襯頭的衣服,要在畢業(yè)紀念冊上留下自己最好看的一面。其中畢業(yè)紀念冊的製作小組,也要我們每個人都交上一張自己最好看的生活照,所有的一切在不知不覺間都開始為畢業(yè)那天做起了準備。 學測的成績也在近期分發(fā)下來,導師忙于幫所有人審視備審資料,同時還推薦同學適合哪一間大學,本來考完學測的清間時段,在畢業(yè)前夕,卻完全找不到那段時間的影子。我們像極了準備離開一個地方的一群人,而現(xiàn)階段就好比收拾行囊,可是卻沒有人明白說過,大概是怕氣氛會沉浸到無止境的感傷里,于是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絕口不提。 而我的學測成績也因為準備期間狀況百出,得到了一個不上不下的成績。這樣的分數(shù)填不了太好的大學,雖然太爛的大學也不至于,不過因為mama希望我留在臺北,著實我翻了許多臺北大學需要的分數(shù),雖然有,但分數(shù)可以的科系卻又都不是我想要的。 闔上大學申請簡章,下意識的閉上眼睛揉揉雙眼。環(huán)顧班上一圈,有許多人圍著班導師,詢問哪間大學能夠上榜的機率比較大,也有許多人跟我一樣坐在位置上,翻著申請簡章,不斷確認自己能夠考上哪些大學。目光最終還是停在了余昌浩身上,他的身邊圍著一群平常與他走在一起的朋友,大概是在討論升學的事情吧,而盯了許久,楊瑜君與蘇詩瑩也走到余昌浩身邊,一上來我就看見瑜君勾住余昌浩的脖子,余昌浩雖然面露痛苦,卻又笑得很開心。 看到這里,我隨即回過頭,心上還是有某種情緒隱隱作痛。可是這次我沒哭,只是深吸一口氣,然后又慢吐長氣,希望能把所有的壞情緒都清掉。 于是我開始思考,我還要留在臺北嗎?雖然這里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也是全臺灣最發(fā)達的城市,而小時候去過的動物園,余昌浩帶我去過的北投,及其他許多不同的地方……全都滿載我的回憶,可是我卻怎么也無法習慣,儘管我再努力,余昌浩終究不會屬于我的這件事情。 我再一次打開大學申請簡章,瞞著mama填了間不是在臺北的大學。也是頭一次,我選擇離開我所生長的城市,這樣的決定我不曉得錯了沒有,只是我相信,離開這個滿是是非的地方,我一定可以好過一些。 填完了學校,驪歌也在六月初的夏天里輕輕奏起旋律。而難得的是,今天的天空十分湛藍、并且無云,這樣難有的臺北夏季,令我想起余昌浩最初與我說話的日子,那天好像也是這樣的晴空萬里,思緒不小心飄遠,又回到這里,沒有雨氣的天空讓我上揚起嘴角。 畢業(yè)典禮在下午五點舉行,同時學校也發(fā)給每位三年級生一朵畢業(yè)胸花,要我們別著進場。距離五點還有時間,班上因此醞釀著畢業(yè)的情緒,雖說在彩排那天,別離的氛圍其實沒有太濃厚,只是沒想到時間真的那么快,一溜煙就到來了。 明明還有許多回憶想留下,卻又掙扎這時候說什么都來不及。下午五點的鐘聲響起,聽著這最后一次響鈴,滿滿的感慨涌上心頭,全班也在綿延的鐘響中進入學生禮堂,第四十六屆畢業(yè)典禮的紅布條就掛在講臺正上方,看起來好紅好鮮艷,頗有離別的感覺。 等到全部畢業(yè)生就坐,校長、主任等……各處室干部才上臺演講,鵬程萬里、心想事成的祝賀話語自然不少,但說話的語調仍舊缺乏高低起伏,導致畢業(yè)生開始有睡成一片的趨勢,最后記不清停在第幾任家長會干部,學弟妹們扮演的司儀,總算朗誦起畢業(yè)典禮開頭都會聽到的臺詞。 「鳳凰花開的時節(jié)又到了,恭喜各位學長姐即將畢業(yè)……」 快睡著的我,這時候突然清醒過來,仰頭望著講臺上擔任司儀的學弟妹。忽然這時候,我好想好好看看班上每個同學的臉,害怕再遲一點就沒有機會可以見到他們。 而班上的同學也開始拿起麥克筆,昏黃燈光下,大家手忙腳亂的在彼此衣服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看著大家還是笑得很開心,我也湊進去熱鬧,只是麥克筆最終傳到我手里時,我只來的及替一位同學寫下我的名字,四周的燈就亮了。 班長從臺上下來,手里拿著一包牛皮紙袋。里面裝著我們所有人的畢業(yè)證書,我看見導師從班長手里接過紙袋,一向沒再我們面前哭過的導師,如今我卻看見他眼眶里有不停打轉的淚水。 本來我是笑著的,本來有許多人也是笑著的,可是老師的眼淚就像導火線,終于我們佯裝的堅強全部潰堤。 依稀還記得畢業(yè)前,導師威脅我們:「男生要做滿一百下伏地挺身才可以畢業(yè),女生則要跳滿五十個蛙跳才能領畢業(yè)證書?!苟缃瘢蠋熤灰覀兡弥厴I(yè)證書,去跟他一起拍張照當作紀念就好。 畢業(yè)典禮的照片,一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收得完好,哪怕那天我哭得再丑。溫熱的記憶在每個畢業(yè)生都離開了座位,我們卻還是圍繞在導師身邊,會場的燈光暗下來,在黑暗中我們也才終于明白,原來我們有多么捨不得。 只是一直假裝勇敢哪,假裝勇敢、假裝時間還沒到,我們就可以一直以為畢業(yè)那天不會到來,可是今天會場的送別音樂還是那首放心去飛,很明顯的告訴我們,即便再怎么捨不得,我們終究還是會飛向各自的世界。 眼淚未乾,只是提前出了禮堂門口。沿途經(jīng)過的道路,都被在校生裝飾的可圈可點。偶爾還會遇到幾個同班同學,我上前跟他們都要了個擁抱,每個人的反應都不相同,只是大部份都很害羞,因此都只是輕輕拍著我肩膀,快到校門時,幾座用圣誕節(jié)燈泡裝飾的拱橋映入我眼中,雖然稍嫌簡陋,但這就是我們學校的風格阿,感動的情緒猶存,我邊走過拱橋,邊輕輕掉下眼淚,而在校門外,我還看見余昌浩一個人,似乎在等待。 「欸?!刮遗呐挠嗖频募绨颉?/br> 「哈,你還哭得真慘阿?!顾χ?,卻幫我擦掉淚水。 「咳……我是想……」 「想什么?」 「想請你給我一個擁抱。」鼓足勇氣,我把雙手打開,希望不會遭到拒絕。 「哈哈?!顾p輕笑著,本以為他不會答應,殊不知他卻回了我一個很深的擁抱。 被他嚇到,原本已經(jīng)沒那么激動的淚腺卻因為他的擁抱而又重新熱烈起來。 「謝謝?!刮遗δǖ粞劢堑臏I水,「謝謝你……」 「不用謝我,只要答應我別哭就好?!褂嗖坡冻龊芎每吹男Γ敢⑿?,這樣才會比較可愛?!闺x開以前,余昌浩對我這么說。 不過我已經(jīng)要回家,心里雖然還是留有余昌浩給的溫度,但也無法為此再多留一些時間。正當覺得可惜,佳蕓卻在公車站牌的地方向我揮手,待我走近,她才對我說:「憶涵,陪我們一起去告別吧?!?/br> 還沒回過神,連看學校最后一眼都來不及,我就被佳蕓強制拉上車,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去告別吧,為這故事的起點、也為這故事的終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