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嘶……好燙!」 你遞來一杯紅茶給我,笑著說:「小心點吃,沒有人要跟你搶食。」 冰涼的紅茶紓解了舌尖的刺痛,咬著吸管我說:「唉,這壽喜燒太好吃了嘛,而且我真的快餓死了,忍不住就……」 你撥開我咬住的吸管:「老像個小孩?!闺S手夾了塊rou片到我碗中。 對你笑了笑,我轉(zhuǎn)頭繼續(xù)埋頭苦吃。 其實不是貪吃,我只不過是想起了,最后和他說的話,突然有些恍惚而已。 「過去的事總有一天會真的過去,我們該為自己活著了?!?/br> 「真的,可以嗎?」 「寧寧她,為了讓我們永遠記得她,選擇了這樣的一條路,我們只是導火線,在她的生命中有太多因素,讓她覺得自己對別人來說不重要,但其實她很幸福,那么多人惦記著她,可是她看不見。這是我在她給我的信中發(fā)現(xiàn)的,我相信,你得到的日記本里應該寫著更多她的想法?!?/br> 沒錯,和他說的一樣,在你的日記里我看見了很多,包括那些不對我們提起的家庭事情和隱藏起來的情緒。 「還有?!顾聪蛘驹谶h方的你:「他應該等了你很久吧,那個男人。我已經(jīng)決定努力放下過去,你呢?」 我呢? 我不知道。 我還需要一些時間,對不起。 回程的時候,看著窗外的夜色朦朧,我突然想問:「程瑞,你覺得死亡可以讓人永遠記住自己嗎?」 你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反問我:「你認為呢?」 「我覺得,可以?!?/br> 「為什么?」 「當然前提是他的死亡和自己有關係。不可能每一個死去的人都能印象深刻,知道曾有這么個人存在過,卻不會常常懷念他,想著和他有關的事?!?/br> 「嗯,我也是這么覺得。但我不會想這么做?!?/br> 「為什么?」 「因為我永遠不會知道,這種懷念對在世者來說,會不會成為痛苦。所以我不會,也不想冒這個險?!?/br> 吃飽的時候總是讓人有想睡的反應,像現(xiàn)在,我就覺得腦子有些沉重,但心里對你還是有個疑問,然后終于在我睡著前,我問了你。 「為什么你不問我呢?今天的事?!?/br> 「我在等你真的想告訴的時候,不想逼你?!?/br> 車外掠過的燈光在臉上閃爍,我看著你專注開車的側(cè)臉,脫口說出:「程瑞,你真好。」 在我說完之后,大概過了幾秒鐘,你才有些嚴肅的回答:「我不好。」 聽見你這么回應,一時間讓我有些錯愕。 你接著說:「因為你還沒打算告訴我,我還沒算成功,所以我不好。」 我不禁笑了出來。 你淡淡瞟了我一眼,我立即正襟危坐:「咳,摁??梢栽俳o我一些時間嗎?不過,我可以跟你說一點點。」 想了一下,我開始說,遙遠的記憶又一次清晰起來:「那個男人叫作林彥廷,是我從前的好朋友,從國小到高中,我們一直是同班的,直到高二分組后才分開。而舒寧,就是那個墓的主人,她是我們高中一起認識的,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然后就發(fā)生了一些事……唉,程瑞,就先這樣,就先說到這里,好嗎?」 我想我需要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 「嗯?!顾粘鲆浑b手,輕輕拍了我的頭兩下:「睡吧,到了我再叫你。」 到達我家樓下的時候,你叫醒了我,說了一些明天工作上的事,,卻在我準備下車時你又叫住了我。 「小如。我希望你不要勉強自己,不要對我緊張,你不說,我也不會責怪你什么,只是有些事,我希望你不要埋在心里腐爛。你懂嗎?我只是希望你能好?!?/br> 我點點頭,卻沒有看你:「我明白的?!?/br> 「上去吧,我看著你進去再走?!?/br> 「嗯,晚安?!刮艺f。 「晚安。」你揮了揮手。 上樓洗完澡之后,我從衣柜最底層的抽屜拿出了鴿子吊飾,看著它,不知道為什么,心情不像從前那樣沉重,我竟然有想笑的感覺,并且我真的笑了,還笑得無法停歇,夸張的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小寧,你的佔有慾真強。 根本不需要這樣的,我一直相信我們會一直很好,哪怕是時空的遙遠分離,注定好的朋友就是一生一世。 你真傻。 我們都是。 決定重生的第一步,我選擇先去剪掉那頭為你而留的長發(fā),逐漸入秋了,傍晚的風拂過我短短的發(fā)梢,久違的感受。 當你看見我的齊耳短發(fā)時,只是說:「真可惜阿,留那么久了?!拐Z氣雖然是充滿著惋惜之意,但我知道你心里其實是高興的,因為,知我者若莫程瑞矣。 幾個星期后,我展開重生計畫之二,趁著假日,偷偷回到了學校,早有聽說校方在那個事情發(fā)生之后把天臺封鎖,也把天臺的圍墻加上了高高的防護網(wǎng),但我一到天臺門外時竟發(fā)現(xiàn)有人早了我一步,天臺的門已經(jīng)大開,先前準備好的小工具都白費了。 「咳咳,同學,任意涂鴉是違反校規(guī)的喔!」我看著角落里,站在椅子上對著墻壁涂鴉的他說。 他似是嚇了一大跳轉(zhuǎn)過身來,原本繃著的臉,在發(fā)現(xiàn)來人是我的時候,變作驚訝和疑惑,從椅子下來:「小如……你怎么來了?」 「哼,就你能來,難道我不能來嗎?」我提著我的工具箱,走到他旁邊,指著那扇門問:「對了,你怎么進來的?」 「那個阿,用王水把鎖頭溶了?!顾χf,好像作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你把頭發(fā)剪了阿!」 我無言以對,摸摸頭發(fā),淡笑:「對阿,那不是我的風格。」 「摁,有自知之明?!?/br> 我瞥了他一眼,一邊踩上椅子,一邊問:「你畫了什……」然后我看見墻上那隻歪歪扭扭的紅色鴿子,沒了聲音。 「鴿子,還沒完成?!?/br> 「阿彥……」我悠悠的説:「你居然這么浪漫?」然后嗤笑了一聲,蹲下打開了放在椅子邊的工作箱。 被我弄的有些尷尬的他,在一旁看著我擺弄起那些工具:「你在干麻?要不要我?guī)湍惆???/br> 「不用?!刮阴谥_尖,一手舉著鐵鎚,一手固定好線環(huán)和釘子的位置,一下又一下的敲打著,完成后,在兩隻鴿子中央,用黑色顏料描上了一隻鴿子的線條。 跳下了椅子,把槌子放回工具箱,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和他并肩看著有些斑駁的白墻,陽光溫暖燦爛,一切好像回到十年前,三個人一起的時光。 其實剛看見他的時候,我是有那么一瞬間的錯愕與緊張,以為自己會不曉得怎么和他說話,但事實證明了,能限制住自己的,永遠只有自己而已。 「你終于回來了呢!」他突然說,而我只是輕輕應了一聲,然后他接著說:「我要出國了?!?/br> 「什么時候?」 「下禮拜二的飛機?!?/br> 「真快,去干麻?回來記得給我?guī)廉a(chǎn)?!?/br> 「讀碩士吧?!顾聊艘粫海炝藗€懶腰,輕松得好像不干他的事一樣:「還有,沒什么大事的話,我暫時不會回來了。」 「什么!你在開玩笑嗎?」 這驚嚇對我來說可不小,定居國外這種事我沒想過會在他身上發(fā)生,畢竟他以前的英文也不是非常好,在理組的班上勉強算的上前面的排名,而且從前討論到未來會不會出國的事,他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他一臉的不可思議。 「像?!?/br> 他有些氣餒的説:「唉,很可惜,但這是真的?!?/br> 「那你的家人呢?」 「所以我說是暫時的嘛!不過家里還有我弟,而且我也是和他們討論過的?!?/br> 「這樣阿?!?/br> 「所以我想說的是寧寧媽,我知道你不時也會去看她,就交給你了?!?/br> 「沒什么,這是我唯一能為小寧做的事。別說什么交不交的,我相信你會回來的,我們都一樣,既然想開了一些事,我們只是需要時間,還有對的人?!?/br> 「嗯,但愿吧?!顾袷窍肫鹗裁?,頓了一下又說:「你是不是有收到一封mail,寧寧寄的?」 我看著他,心里原本淡逝的疑惑再度被挑起:「摁,同學會以前。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也收到了呀!是寧寧媽替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不得不說,寧寧她真的很聰明,卻在不該傻的地方笨了,那是她為我們留的另外一條路,。」 本來想說在他出國前,和他再去一次那間喫茶店,重溫從前的時光,現(xiàn)在一切看起來都明朗了,應該會和那次同學會之后的感受有所不同吧! 但就在我們要離開學校的時候你的電話來了,我離了他幾步后才接通電話。 「怎么了?」 「在哪?吃過了嗎?」你問。 「我在以前的高中,還沒呢?!?/br> 「那一起吃嗎?」 我想了一下,說:「好阿,摁,那我到那里等你。」 結(jié)束通話后,我轉(zhuǎn)過身,看見他在一旁竊笑。 「笑什么笑!」我給了他一記白眼。 「咳,沒,就是覺得有點‘新人笑,舊人哭’而已。」 「什么東西,莫名其妙?!?/br> 「也好,所以他是你的對的人嗎?」 「什么……你怎么知道是他?」 「唉,你那少女的表情真的很好猜?!?/br> 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錯過他,我一定會后悔。唉,都幾歲了,還像個少女一樣迷網(wǎng),真好笑?!?/br> 「嗯,是好笑?!?/br> 「喂!」 「哈哈,不過你應該要慶幸,有人愿意陪你一起好笑。」 「這我知道?!?/br> 「好了好了,我也要回去了。好孤單阿,都沒人陪我一起吃飯。」他一邊走向停車的地方,一邊酸酸的説著。 「林彥廷!你怎么不去死阿!」 吼完,遠方只有傳來他大笑的聲音,他背對著我揮揮手,斜陽西照,我站在廣場,覺得所有事都有了自己的結(jié)局,幕落。 這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