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在剛才,她做了一個夢,夢里又是那個天臺,卻沒有不斷重復著的悲劇瞬間。天空像海一樣藍,流云飄動,徐徐微風吹拂在言早的臉上,她想去找“他”,但天臺上除了她沒有任何人。 課堂鐘聲響起,鐵門被推開,那個影子逆著光,只多一秒就能窺得萬事真相。可迎接言早的卻是2012年的黑暗和驅之不散的頭痛。 言早舉起手腕,腕表指針指向四點半。留給他們的夜晚越來越短,能做的事也就越來越少。 驅之不散的腥臭味鉆進言早的鼻子,讓言早腦中的疼痛更尖銳起來。 曾經的呻丨吟聲、低泣聲都消失不見,除了言早自己淺淺的呼吸聲,整棟樓像是災后重建的世界,寂靜得讓人發(fā)瘋。 柏嚴不在。這么多次醒來,她還從來都沒有看過他同樣出現在這間教室中。 她從塵土中爬起,揚起一陣無益的粉塵,又順著濃烈的味道,挪到了辦公室門口。言早吸了吸鼻子,異味幾乎涌成巨浪,默默訴說房門另一邊被掩蓋的秘密。 可還沒等到言早接近辦公室,她便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 回過頭, 是柏嚴。 夜晚的他,總讓言早感覺和白天時迥然不同。她偶爾會幻想,他是否也像恐怖電影中被分割成了兩個,一個是溫柔的,而另一個替代了黑暗,唯一的共同點是內心的瘋狂。 覷著他,言早覺得又有很多變化悄然發(fā)生,讓他距離扎實的人世間更遠了些,像是試圖掙脫的風箏,僅有一根細細的線拽住他不至于漂泊天邊。 柏嚴摸了摸言早的頭發(fā),就像言早想要對天臺上的“他”做的那樣。 那只如同果凍般軟軟的手又浮現在言早腦海中。 如果她真的摸到了“他”的頭發(fā),真的在那瞬間拉住了“他”的手,他們是不是就不用再經歷這樣痛苦的折磨? 明明只差一點而已! “你到底和他有什么關系?”言早鼓足了勇氣,問他。 他不言不語,言早深吸一口氣,連續(xù)追問:“為什么醒來的總是我們?又為什么你從來不怕那些怪物?” 最在意的問題留在最后:“只要救下他 就可以結束嗎?” 可是她的話似乎觸發(fā)了什么機制,一直被她以為最安全的夜間教學樓也突生變化。 言早話音初落,走廊的燈突然亮起,隨著接連不斷的“砰砰”聲又一盞盞破碎。 黑色怪物又出現了! 它們尖嘯著,占據了沒有光的走廊。 言早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問題拋到腦后,她攥著柏嚴的手,飛速地跑下樓。 外面也沒有多好,畢竟沒有門的地方都是黑色怪物的天下,言早只能向著空曠的地方跑去。 她回過頭偷偷看了一眼他,覺得他的臉白得近乎透明。 跑的過程中,言早總覺得有清脆的金屬聲如影隨形,像是 鑰匙串的聲音? 言早盡力忽略這一點,加重力道攥住柏嚴的手,感受他掌心的溫度。 可他突然停了下來。 言早粗粗地喘了口氣,發(fā)現他們已經跑到了cao場中央。 不遠處的黑色怪物并沒有接近他們,而是慢慢圍攏成一個圈。 柏嚴輕輕嘆了一口氣,“我不怕它們,你也不該怕它們。” 他的聲音和“他”一樣,總是能蠱惑到言早。 他的聲音飄進她的耳朵里:“最后一個問題,在你想要結束的時候?!?/br> 言早睜大眼睛,看著他的臉。 黑暗的cao場,月光打在他臉上,言早覺得他的臉和這樣淡淡的青白色融合在了一起。 相對于堅硬的塵世,他是那么脆弱,可又因為他與月亮趨近于相同,便擁有了一種長久并溫柔的力量。 他的皮膚似乎又黯淡了一點,而他本人只是被套在布料中的一泊月色。 言早想要多看幾眼,瑩白色的手舉起,卻捂上了言早的眼睛。 冰冷的溫度貼著她的眼皮,她睫毛掃著他的掌心,好似從心頭漾起一股細細密密的癢。 他在她耳邊重讀:“在你需要的時候,一切就會結束。你比你想象中更重要。” 言早看不到他,也看不到身邊的黑色怪物,只感覺他的聲音逐漸放大,讓她不停想起之前被擱置的問題:在他們之間,到底什么是真的 又有什么是假的呢? 柏嚴好像能夠通由她微微抿起的唇角看透她心中所想,他又一次捏了捏她的手腕,卻不帶著輕佻,反而透出絲哀痛,“不要把這里當做游戲,至少只有你不能?!?/br> 言早張開嘴,想說什么,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她原本以為她和他是一對拿了中二劇本的英雄,但是隊友卻突然叛變,拋出更撲朔迷離的問題,把原本心虛的她留在這里。 可是,言早又回憶起來到這里后發(fā)生的一切事,她似乎一直都在被推著走,又有什么選擇是她自己做出來的嗎?因為恐懼而不敢面對,她一直在逃避著。 柏嚴抬起手,輕輕攏住她。他的身體和冬夜的冰冷溫度沒有什么不同,言早努力從自己瘋狂的心跳中辨別他胸腔中聲音。 而冰冷柔軟的嘴唇隔著手背貼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冒犯的吻。 輕柔卻也鄭重,像是道歉,也像是道別。 來不及羞惱或者震驚,一種把言早嗓子裹緊的預感從胸膛涌上來。言早像被遺留在天臺上的羅郁一樣無措,她捉住柏嚴的衣袖,想要聽他的解釋。 可是眼前的手突然消失了,現在親吻她眼皮的是十二月夜的冰冷空氣。 一些聲音出現在她不住刺痛的腦中。 想起來,趕快想起來! 記住他們,記住這里,記住這一切。 月光依舊傾瀉。 可沒有黑色怪物,也沒有柏嚴。 泥濘的紅色塑膠跑道上留下一串閃著銀光的鑰匙。 英雄只是她一個人。 第31章 “醒醒,快醒醒!” 言早睜開眼睛,眼底映入于澤輝焦急的臉。 他握著言早的肩膀,不住地呼喚她。 言早眨眨眼,還以為他們在天臺上。 可是周圍椅堆疊,即使一眾老師學生全都消失不見,也能輕易辨認出這是503教室。 “剛才怎么都叫不起你,嚇死我了。”于澤輝看見言早清醒,終于舒了一口氣。 言早閉口不言,聽他述說,但她大致能猜測出他們應該一睜眼就又被送進了教室中。 現在的教室反而和八年后的那個相像,陰沉灰暗,地面上還堆積著厚厚的灰塵。 于澤輝拍拍褲腿上的土,拉她起來。 言早順勢站起,后背倚著墻壁。她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平復突然變得急促的呼吸,回憶昨晚空曠骯臟的cao場。 她呆住了,只能怔怔地看著地面上閃著光的鑰匙,可手指顫抖之下卻沒有將它拾起。 腦子中的聲音不斷肆虐,警告言早。 一時教她記住,一時勸她離開。 更多問題涌上來,那些柏嚴避而不答,或者整個世界都冥冥中阻礙她獲取答案的問題。 言早無法再將它們拋在腦后。 黑色的怪物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開。 她緊緊攥著鑰匙,經過不遠處煥發(fā)微光的圖書館,向教學樓走去。 樓內同樣空無一人。 回到教室時,血腥味道幾乎把她淹沒,隨之涌上來的還nongnong的睡意 記憶中止,言早停下發(fā)呆。 她環(huán)視四周,現在羅郁全然不顧地上的臟污,蜷縮雙腿坐在不遠處,瑟瑟發(fā)抖。 眼前的窗子有被釘上過的痕跡,又被強行拆下,一道道裂縫于墻體蔓延,像是一簇簇預示著不詳的花。 之前幾次窗外都有黑色怪物,如此脆弱的防線自然無法阻擋,言早的后背涌起一陣緊張。 昨夜柏嚴的話語卻倏忽跳進腦海, “我不該怕它們”,她用只有自己可以聽到的音量喃喃。 又重復幾次,好像真的不怕了。 于澤輝觀察到言早的視線變化,也將視線投向了羅郁,嘆了口氣:“現在只有我們三個人了,也不知道 ” 言早本來心不在焉地點頭,卻突然抬起頭,瞪大眼睛看向于澤輝,“三個人?” 于澤輝被她嚇了一跳,剛想回答,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就占據了他們全部心神。 又一次。這一次,還有下一次 可等待中粉筆剮蹭黑板尖銳的聲音還沒有響起,率先爆發(fā)的是羅郁的尖叫。 她似乎終于無法忍受,捂住頭大叫:“憑什么!” 連背景的樂聲都被遮掩。 言早握緊手心,聲音輕輕:“什么憑什么?” “明明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做過錯事,卻只有我們要承擔后果!這么多年過去,所有人都走出來了,有了自己的生活,卻還要回到這里給青春期的蠢事買單!” 言早啞然,轉過頭看于澤輝,他眼中震動,卻一言不發(fā)。 這時被中斷的bgm重新出現,這似乎變成了壓垮羅郁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站起來,流著眼淚深深看了他們一眼,隨后便與言早擦肩而過,攀上言早身后的窗子,一躍而下。 言早慌忙抓住她的手,身子也隨著探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