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熟 第24節(jié)
唐秋水言簡意賅:“有個案子?!闭f著她隨口問了句,“對了,你知不知道小區(qū)里有個人叫趙巷???” 沒指望能從好友口中得到肯定回答,搬來快一年了,她連對面住了幾口人都沒摸清呢。 沒想到時簡卻很篤定地點頭:“趙巷,知道啊。” “咦,趙巷在你們小區(qū)這么火的嗎?”怎么隨便問個人都知道他。 “黑紅?!睍r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整天在小區(qū)群里隨地大小爹,我早看他不爽了。四月份我還舉報他了呢,舉報了兩次。” “什么?” 下午在華新街道的會議室,肖云誼簡單提到過,本案案發(fā)是因居民舉報。唐秋水還以為是趙巷的左鄰右舍舉報的,萬萬沒想到……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女生,“是你舉報的他違法搭建???” 時簡坦言:“對啊,你們來也是為這事?” 唐秋水先是點頭,后又忍不住扶額:“你住得離他家這么遠舉報他干嘛啊?” 時簡家和趙巷家完全是兩個方向,而且時簡住在最前排,趙巷住在最后排,八竿子打不著,她這一手舉報屬實出人意料。 時簡不以為然:“哎瞧你這話說的,舉報違法是每個公民的正當(dāng)權(quán)利,我爭做正義人士!” “……” 好吧,要不是她舉報,他們還賺不到這案子的律師費呢。 靜待須臾,時簡拿手上的泡面搭檔敲了敲好友的胳膊,朝她使眼色:“那我先回去了,忙呢!” 唐秋水秒懂:“嗯嗯,加油!” 稍作道別后,時簡翩然離去,那道清瘦的背影頗有股壯士斷腕的氣概。 目送好友走遠,唐秋水聽到梁渠輕飄飄地來了句:“剛在說我壞話?” 唐秋水將目光挪到他臉上,擺雙手?s?否認:“哪有,對您我從來只有好話。” 梁渠低笑一聲,臉上那陶醉又自得的表情擺明了對這種直率的討好之言百聽不厭,到底是個落俗的老板。 出外勤有個好處,那就是結(jié)束之后,如果沒其他要緊事,可以從外面提前下班。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五點,沒有再回律所的必要。 唐秋水謝絕了梁渠的同乘好意,這個點,開車還不如坐地鐵,她從附近的地鐵站三號線轉(zhuǎn)四號線回去很方便。 在分別之前,梁渠給唐秋水布置了明天的工作任務(wù)。無非是讓她把肖云誼給的u盤里的材料仔細看一遍,有用的打印出來,著手寫這個案子的答辯狀等等。 當(dāng)說到做一份委托材料時,唐秋水答應(yīng)之余,鼓起勇氣多問了句:“梁律師,這次的委托書上還可以寫我的名字嗎?” 她足夠坦蕩地用一個“還”字將上次和這次擺在了同一個時空。上次是一道坎,好心壞事,一團糟。她要他給一個確切的回答,一起從上次邁來這次,才算徹底翻篇。 風(fēng)閑閑地吹來,翻著女生額前和耳邊的碎發(fā),最后一道斜陽灑下來,給她的臉頰上了層杏色的腮紅,她像一只定格在油畫里的小鹿。 氣氛太好,梁渠說不出拒絕的話,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在這件事情上拒絕她。不僅這次、上次,其實之前的很多次,只要她像今天這樣開口,他的回答都會是一樣的。 “可以?!?/br> — 第二天上班,唐秋水開始看u盤里的材料。 肖云誼給全部材料分了兩個大類,一類是原告趙巷的起訴材料,一類是被告華新街道的執(zhí)法案卷材料。后一類材料里還附有一份書面的《情況說明》,以時間線為脈絡(luò),將案件的前因后果梳理得一清二楚。 因為昨天開過會,又去現(xiàn)場看了一遍,唐秋水對執(zhí)法過程相對較熟,便著重看了一下趙巷的起訴材料。 東西不多,就一份手寫的起訴狀副本,以及一些證據(jù)。證據(jù)包括執(zhí)法人員現(xiàn)場開具的那份調(diào)查詢問通知書,市民熱線撥打記錄、c區(qū)紀委監(jiān)委舉報記錄、市長信箱舉報記錄、110報警記錄等。 以上證據(jù)的內(nèi)容基本一致,均為趙巷對城管執(zhí)法行為的投訴。之所以投訴,是因為他認為城管的執(zhí)法行為存在諸多程序違法之處,比如未出示證件、未使用執(zhí)法記錄儀、甚至未經(jīng)允許私闖民宅等等,以上這些他在起訴狀中詳細列明。 程序違法確實是法院判決撤銷行政行為的一大原因,只不過起訴狀是原告趙巷的一面之詞,虛實不知,還需要向被告了解情況。 唐秋水打開微信,想和梁渠說一下這個事情,發(fā)現(xiàn)她被拉進了一個群聊,群聊名稱為“趙巷拆違群”。群里除了她和梁渠,還有一個人。 這個人的昵稱很簡單,一個字母x。頭像畫風(fēng)偏日系,畫面中心是一個少年,盤腿背對著坐在路中央,他的身后有云有山,還有一間矮屋。 很快,唐秋水就知道了這個人是誰,和她猜的一樣。 梁渠在群里發(fā)了個消息:@阿阿阿阿水 小唐,你先寫個答辯狀初稿發(fā)群里,肖科有什么意見可以隨時補充。 唐秋水和肖云誼的消息幾乎是同時跳出來的,并且都回了個“ok”的emoji表情。 唐秋水的法律文書寫得很快,不出半日就寫完了。以前寫完都是直接發(fā)給梁渠的,但這次要發(fā)群里給第三人看到,她仔細校對了好幾遍有沒有錯別字和語病,才放心發(fā)了出去。 發(fā)出去之后就去吃午飯了,好長時間沒看群消息。等再次打開微信時,拆違群里全是肖云誼的消息。他對她寫的答辯狀發(fā)表了n個補充意見,唐秋水看傻了都。 雖說是初稿,后面會改,但也沒這么不堪吧,而且很多地方他明顯是在挑刺。 梁渠偏就任由肖云誼在群里刷屏,末了還說了句:小唐,你先按照肖科說的改一下。 唐秋水覺得委屈極了,他怎么幫著肖云誼說話,之前在會議室他不是這樣的,怎么這么快就倒戈了? 沒轍,打工人沒有發(fā)言權(quán),乙方也沒有發(fā)言權(quán),兼具打工人和乙方兩種身份的唐秋水只能照做。 一下午接連改了好幾稿,鍵盤快冒煙了。 新發(fā)出去一稿后,沒多久微信又響了起來,嚇得唐秋水一個哆嗦。點開一看發(fā)現(xiàn)是時簡發(fā)在法盲俏佳人里的消息,這才暗舒一口氣。 時簡看起來很是暴躁:媽的自己不寫,對我寫的東西指手畫腳,躺著但喜歡指揮。 欸?這話怎么這么像她想對肖云誼說的啊,唐秋水以為自己進入了平行空間。 江荔枝冒出來問:誰啊,指揮啥? 時簡:還能有誰,那個學(xué)姐唄。她一直說要著重寫被告人缺乏貪污的故意,但是這種主觀方面的東西本來就不好證明啊。我想寫被告人沒有利用職務(wù)之便,這個不是好寫一點嗎。 而且我按照這個思路查了很多論文和案例,主體部分寫得差不多了,她開始嗶嗶。 前前后后已經(jīng)改了七八稿了,還在說,她在哪個所實習(xí)啊這么閑? 果然,只有不好掙的錢才能輪到我。 時簡一下子連發(fā)好幾條,可見有多心煩意亂,一開始的熱情斗志蕩然無存。 唐秋水引用她最后一句問:她給你錢了嗎? 時簡:還沒,說是發(fā)給導(dǎo)師看過了之后給。 江荔枝為她擔(dān)憂:那要是導(dǎo)師不滿意呢,那你不就白忙活了。 時簡:應(yīng)該不會,她的要求是只要別太拉就行。 唐秋水又問:給多少?。?/br> 時簡敲出一個數(shù):五。 唐秋水戰(zhàn)術(shù)后仰,無聲驚呼:五千這么多??? 時簡:去個零。 江荔枝:五百啊……那這錢你就非賺不可? 沉默片晌,時簡多半在咬牙切齒:嗯。。。 唐秋水對時簡的遭遇感同身受,正想吐槽一下這個肖云誼,卻看見拆違群里跳出來兩條梁渠的消息。 一個是word文檔,文檔后緊跟一句話: ——@阿阿阿阿水 小唐,這是答辯狀終稿,打印四份出來,落款加蓋我的律師印。 梁渠這兩條消息一發(fā),肖云誼再也沒在群里發(fā)表過任何補充意見。 第32章 涼白開 答辯狀搞定,后面的工作按部就班地進行。唐秋水很快準備好了證據(jù)材料,經(jīng)梁渠確認無誤后,將答辯狀、證據(jù)連同寫了她名字的委托書、所函一并寄到了法院。 寄之前她掃描了電子版留存,并單獨把委托書打印了一份出來。薄薄的一張紙捧在手上左看右看,恨不得拿個相框給裱起來,貼在工位最顯眼的地方。任何一個來上洗手間的人,路過她工位都能看到。 她還把委托書上有自己名字的那一小段截圖,「唐秋水實習(xí)律師」幾個字用紅色標記特別圈出,發(fā)到了家庭群。 唐爸唐媽豎起大拇指不明覺厲,氣氛組唐風(fēng)禾煙花爆竹一起來,纏著要唐大律師發(fā)紅包。 唐秋水也不掃興,包了三個拼手氣紅包扔了出去,見者有份。 從來沒有對待哪個案子這么熱情過。接下來的一周,唐秋水每天都在翻案卷,看庭審網(wǎng)上的視頻,猜測法庭可能會問到的問題等等。準備到廢寢忘食,下班都變得不積極了。 梁渠大概覺得她有些太過了,為防止她期待落空,他提醒她實習(xí)律師不能發(fā)言,有些法院可能都不讓坐代理人席位。即便讓坐,也要考慮到這個案子有兩個被告,兩個被告都有代理人,除了代理人,可能還會有其他負責(zé)人出庭。如果到時候位置不夠坐,她只能乖乖去旁聽席。 這些唐秋水都知道,但她并沒有因此感到被潑冷水,依舊活力滿滿做好一切代理人應(yīng)該做的事情。 開庭當(dāng)天,唐秋水凌晨五點半就從床上爬起來了。 開庭時間是上午九點,地點崇城鐵路運輸法院。 自2016年下半年起,崇鐵法院成為崇城行政案件集中管轄試點基層法院,管轄包括c區(qū)、x區(qū)在內(nèi)共四區(qū)的行政案件,以及以全市各區(qū)政府為被告的政府信息公開等一審行政案件。 該法院位置偏離主城區(qū),開車過去要一個多小時,算上堵車等不可控因素,需要提前兩個出發(fā)。 六點四十左右,唐秋水就已經(jīng)來到梁渠住的小區(qū)門口等他了。 小區(qū)名叫海島公寓,坐西朝東,大門正對一家派出所。 暈,唐秋水今天才知道梁渠居然住在派出所對面。他是不是戒過毒,這怎么忍得住不做民商事訴訟的,調(diào)口卡這么方便,走兩步的事情。 梁渠和她約定的時間是七點整,唐秋水先去路邊找了輛共享單車,把帆布包放在了車座上,給自己的肩膀減負。 趙巷這個案子的案卷全在里頭。昨天下班她非磨蹭著不走,也不肯梁渠把案卷拿走,說還要再從頭到尾看一遍??赐甏虬鼛Щ亓思遥F(xiàn)在又吭哧吭哧地背到了這里。 今?s?天是崇城出梅入伏的第一天。但因為時間還早,太陽還沒出來,所以氣溫還不是很高。早晨被朝露洗得清澈透亮,如一杯靜置的涼白開。 腳底劃著地面等了一會,唐秋水便聽到梁渠的聲音從小區(qū)里面?zhèn)鬟^來,他喊了她一聲。 抬頭去找,發(fā)現(xiàn)梁渠已經(jīng)站在了入口不遠處,旁邊就停著他的特斯拉。 “直接進來?!彼趾傲寺?。 唐秋水火速把手上正在翻的案卷整理好,牢牢抱在懷里跑了過去。 等立定在梁渠跟前時,唐秋水發(fā)現(xiàn)他們居然心照不宣地穿了同色系。 好吧嚴格來說不算心照不宣,充其量是她單方面地撞了色。 白襯衫和黑西褲,是梁渠開庭的常規(guī)穿著,只是她今天和平時不太一樣而已。 沒有把花里胡哨的元素往身上堆砌,穿了一件翻領(lǐng)白襯衫和一條黑色半身裙,看起來沉穩(wěn)安然,又不失文藝靜雅。乍破的天光似一根根金色的線,在她身上縫著密密的針腳。偶爾,不規(guī)則的裙擺被吹過來的風(fēng)灌得鼓起來,像一朵盛放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