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熟 第54節(jié)
第63章 檸樂茶 唐秋水拿到律師執(zhí)業(yè)證之后,就徹底解除了封印。之前實習的時候不能或者不能單獨做的事情,現(xiàn)在全部可以大刀闊斧地施展了。 鄭子昂訴漢中街道辦行政不作為這個案子,梁渠要她先自己看著辦,實在有拿不準的地方再來和他討論。 唐秋水干勁十足,火速準備好一切委托材料,開始想答辯策略。 等她把完整的案卷看完,以及進行了初步的法律檢索之后,她得出了一個對他們的委托人極其不利的結論—— 漢中街道辦或許真的構成了行政不作為。 那日在居委辦公室,原告鄭子昂對城管執(zhí)法人員盛況的認定結論表示不服之后,曾向漢中街道辦郵寄過一個書面的依法履職申請書,申請書中主要有兩項內容: 一是對空調設備排風口與相對方房屋固有門窗間的距離測算方法提出質疑,是否真如盛況所言,只有當二者正相對的距離小于三米時才屬于違規(guī),要求街道對該問題進行解答。二是提出申請,請求街道能依法履行法定職責,將被投訴人違規(guī)安裝的空調移除,消除對其之不利影響。 街道辦收到這份申請書后,只對當中的履職申請進行了回復。以“移除空調外機不在本機關的權限范圍之內”為由,建議鄭子昂另行通過民事訴訟方式解決糾紛。 這一點確實沒做錯。 唐秋水查了一下崇城有關空調設備安裝使用管理的法律規(guī)定,發(fā)現(xiàn)對于在未征得相對方同意的情況下,違反安裝距離規(guī)定擅自安裝空調設備的行為,街道確實有查處權。 但街道在該問題上的執(zhí)法權限僅限于責令限期改正和罰款兩種,兩者為遞進關系。先責令限期改正,逾期不改正的,可處5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的罰款。街道無權直接移除違法安裝的空調設備。 這一點法律有明確規(guī)定,無可指摘。問題在于,漢中街道辦在給予鄭子昂答復后,一直未采取下一步的舉動。未對該案進行立案,去現(xiàn)場勘驗調查,以及要求涉案人員接受詢問等等。也即,如果實際測下來發(fā)現(xiàn)安裝距離確實不達標,那么街道并未對被投訴人采取過任何行政處罰措施。 而且,執(zhí)法人員盛況有關“正對”的說法,唐秋水沒有找到任何法律依據(jù)。后來她又聯(lián)系了一次盛況,問他這一說法從何而來。盛況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說了句這是他們隊里的法制員給的解釋,他只是轉述。 唐秋水沉默了一下。不論他這話是真是假,她都沒有繼續(xù)再往下問。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誰給的解釋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不管是誰,這個案子的被告都是漢中街道辦,街道辦是不可能拉任何一個工作人員出來替自己擔責的。 唐秋水想了想,決定像鄭子昂一樣,向c區(qū)生態(tài)環(huán)境局尋求幫助,先去明確一下空調設備排風口中心與相對方房屋固有門窗間的距離是否必須正對測量的問題。不過她沒有發(fā)函,而是直接打了個市民熱線,把她的問題留言,并請求盡快回復。 第二天中午,唐秋水在工位吃飯的時候,區(qū)生態(tài)環(huán)境局的回電就來了。 回電說得很明確:“唐女士您好,關于您咨詢的問題,法條里規(guī)定的最近距離就是指空調設備排風口中心和相對方房屋固有門窗平面的最短距離?!?/br> 雖然早就有了預料,但唐秋水還是不死心地多問了一遍:“平面上任何一個點都可以是嗎,不需要正對?” 工作人員很篤定地回答:“對的。因為空調外機不可能完全正對著門窗安裝,就是斜著的話,一條線拉過去,也可以是最短距離?!?/br> 當然出于嚴謹,工作人員最后補充了一句,說他們的這一解答并非有權解釋,僅供參考。 唐秋水表示理解,向其道謝后掛斷了電話。 帶的盒飯才吃了一半,唐秋水再無食欲。她無精打采地拿筷子戳著剩下的飯菜,一籌莫展。 昨天的她還滿心斗志,告訴自己這是她執(zhí)業(yè)后的第一個案子,一定要好好準備,爭取拿一個漂亮的首勝。可忙活了半天她發(fā)現(xiàn),有些案子不是靠好好準備就能贏的,尤其當己方的委托人確實理虧的時候。 這該怎么辦,梁渠當時為什么都不考慮一下就把這個案子接下來了。他對行政官司來者不拒嗎,還是說他藏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底牌。 這個案子他讓她自己先看,那他呢,他在做什么,他一定不可能完全撒手不管,坐以待斃的。 就像之前施美麗的那個案子,她整天馬不停蹄地跑去竹南小區(qū)做施美麗的思想工作,然而事倍功半。而梁渠卻在背地里悶聲搞大事,最后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把事情解決了。 現(xiàn)在又是這種情況嗎? 有沒有一種介紹信,開出來可以去往人的心里調查取證的,她很想知道梁渠現(xiàn)在在想什么…… 正胡亂猜測著,唐秋水突然聽到有個好聽的聲線喊了她一聲: “秋水。” 她聞聲抬頭,發(fā)現(xiàn)是坐她對面的陳風。記得大約半小時前他出去吃午飯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他現(xiàn)在正站在她工位前面,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臉上。 陳風從京州總所調來不久,唐秋水和他不是特別熟。之前一起打了場辯論賽,閑聊的時候知道了他和她一樣也是剛執(zhí)業(yè),做房地產(chǎn)相關的業(yè)務,訴訟非訴都有。比賽一輪游之后,他們就各工作各的,平日里的交集并不多。 陳風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晶光瑩潤,似一對含彩的珍珠?,F(xiàn)在他正用這雙眼睛注視著她。 唐秋水愣了一瞬,放下筷子,問:“怎么了?” “給,樓下買的。”陳風給她遞上來一杯喝的,外包裝紙袋上寫著“話梅檸檬茶”幾個字。 唐秋水對這份突如其來的贈與略顯拘謹,朝他確認:“給我的?” 陳風“嗯”了聲,拎著果茶的手一動不動,始終保持著一個只要唐秋水伸手就能把東西接過去的距離。 十分殷勤的距離,希望她接受的距離。 “順手買的。”靜待須臾,大概是怕她拒絕,陳風又補充了一句。 唐秋水還是有些莫名和猶豫,旁邊的李其琪聽到動靜后湊過來看熱鬧。 她快速掃?s?了眼陳風手里的東西,摸著下巴作懵懂狀:“真的假的呀,我可是聽說有同事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都沒買到,你怎么順手就買到了呢,明天能不能順手也幫我買一杯???” 她故意把兩個“順手”用重音咬出來。陳風沒轍地低笑了一聲,承認:“不是順手,是特地給秋水買的。” ?。?/br> 這句直白又炸裂的話讓唐秋水的腦袋烘了一下,兩只耳垂幾乎瞬間就紅成了石榴籽。 李其琪仿佛吃到了一個大瓜,長長地“哦——”了聲。 她看熱鬧不嫌事大,繼續(xù)追問:“干什么干什么,想搞辦公室戀情?” 陳風不羞不怯,直接就反問:“不行么?” 沒等李其琪回答,他又看向了唐秋水:“秋水,你有男朋友么?” 他的示好毫無預兆,連對她的稱呼聽起來都格外親昵。唐秋水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以事實為依據(jù),呆呆地搖了兩下頭。 得到否定回答的陳風彎起眼睛,示意她把他手上的果茶拎過去。 周圍陸續(xù)有同事吃完午飯回工位,唐秋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騎虎難下,緊張到連手指關節(jié)都在輕微抽搐。 旁觀的李其琪往不遠處努了努嘴,打趣道:“陳風,你可別害人家被老板扣工資。” 話如指示牌,唐秋水和陳風下意識地同時往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看見了背著包正準備出門的梁渠。 陳風意味不明地挑了下唇:“怎么了,老板不會連員工的私人感情都要干涉吧?!?/br> 他這話抬了些音量,像是朝梁渠的方向扔了個小紙團,故意讓他聽見的。 梁渠腳下一頓,回頭往他們三個這里看了眼。很潦草的一眼,不著痕跡。很快他就把視線收回,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既沒有對他的助理說他要去哪,也沒有對陳風那個問句有任何的正面回應。 仿佛一切都無關緊要,云淡風輕。 唐秋水就這么用眼睛記錄著他信步遠離的背影,在他走出律所感應大門的那一刻,心像一扇開裂的窗,有成片的風涌了進來,她的世界變得灰霧彌漫。 此時的李其琪已經(jīng)坐回自己工位,趴在小熊抱枕上淺淺午睡了。 陳風也不想為難,垂眼等了一會后,開口:“秋水,你要是不喜歡喝的話……” “啊不是的?!碧魄锼偹惆巡粚P牡难凵駨膭e處收回,勉力沖陳風笑了下,伸雙手把他手上的大杯檸樂茶接了過來,“謝謝,我會全部喝完的?!?/br> 說完她沒有一點猶豫地打開外包裝袋,拆開吸管,捅開塑封,吸了滿滿一大口。 陳風的嘴角浮出明顯笑意,心滿意足地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第64章 網(wǎng)紅店 已經(jīng)十月份了,互尚中心還開著冷空調。唐秋水穿著層外套也嫌冷,不敢像李其琪那樣趴在工位上午睡,怕一覺新來慘提換季感冒。 于是她繼續(xù)研究鄭子昂這個案子。她查了些崇城已有的類似判例,發(fā)現(xiàn)這些案例事實都很清楚,被告舉證也很充分,沒多大的參考價值。 梁渠說過如果不知道怎么辦,可以去找他討論。唐秋水現(xiàn)在窮盡了所有的知識和經(jīng)驗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可她不想去問他。因為剛剛他出門前對她漠不關心的態(tài)度,讓她有點受挫。 他明明聽見陳風說的話了,也看到陳風在給她送喝的,為什么表現(xiàn)得無動于衷。之前說的什么八分熟,一定都是為了把她騙回來打工編的謊話。 感到被誆的唐秋水胸口煩躁地浮動了兩下,緊接著答辯狀和辭職信兩種文本同時在腦袋里打草稿,混亂地攪在一起,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心情差到極點。 就在這時,破產(chǎn)清算團隊的林源走過來找她。 他本來是找梁渠的,去他辦公室看了眼,沒人,所以過來問他助理:“小唐,你老板去哪了?” “小唐”兩個字讓唐秋水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正處在辦公的環(huán)境里。她快速把自己不適當?shù)那榫w整理好,搖頭說不知道:“他中午的時候就出去了?!?/br> “這么早啊,”林源想了想,隨口一說,“該不是去c區(qū)分局刑偵支隊了吧?” 聽到案卷里的文字從林源的嘴巴里輕而易舉地跳了出來,有種自己一直嚴守的商業(yè)秘密突然間人盡皆知了的感覺,唐秋水詫異地問:“什么?” 林源知道的還不止這些:“你們最近辦的案子,對方當事人不是個刑警嗎?” “是……” “那就沒錯了?!?/br> 唐秋水還是不明白他是如何得知這些的:“您怎么知道的?” 林源解釋:“昨天找你老板問了點行政訴訟方面的事情。我有個親戚,在鎮(zhèn)上的一個紅綠燈路口出了車禍,想告區(qū)交通運輸局在事故路段設置交通信號燈的行為違法。我拿不準這到底可不可訴,就去問了你老板。當時他剛好在看案卷,聽他提了一嘴?!?/br> 他前面說的案子唐秋水聽得稀里糊涂,只聽懂了最后一句,聽完細聲細氣地說了兩個字:“好吧……” “你老板說他也拿不準,需要研究一下。說好今天給我答復的,算了我等他回來吧……”跑了個空趟的林源嘆了口氣,背身準備離開。 “林律師,”唐秋水喊住他,想向他問清梁渠的動向,“您剛才是說我老板他去找鄭……對方當事人了?” 林源回頭:“應該是吧,那人不是體制內的嗎。只要好好聊一聊,說不定明天就撤訴了。” 怎么就撤訴了?唐秋水眼睜大:“什么意思?。俊?/br> 林源被她不矯不飾的真實反應逗笑,他意味深長地挑了一下眉:“行政訴訟的事情小唐你應該比我清楚吧。不清楚的,你可以等你老板回來親自去問他?!?/br> 說完他就氣定神閑地走了,留下唐秋水一個在工位發(fā)呆。 她急需想明白,自己應該清楚什么。如果梁渠去找鄭子昂真是為了要他撤訴,那他會和他說些什么。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是不可能的,真要這么簡單,也不至于到打官司這一步了。 矛盾靠私力救濟不能解決,雙方當事人才會對簿公堂。不拼個你死我活,不會善罷甘休,怎么可能輕易撤訴。 除非…… 除非不走尋常路。 唐秋水再一次想到了施美麗那個案子。雖然最后事情完美解決了,并且看起來不費一兵一卒,但是梁渠的做法她并不能茍同。 因為里面有一些不光彩的交易,處在明暗交界地帶,說不清道不明,讓她覺得勝之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