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 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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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燕鴻拽緊了馬韁,看了看黑漆漆的林子,深呼吸兩口氣,給自己壯壯膽子,牽著馬過去,撥開一叢灌木,正要跨過去,與拾柴火回來的長寧撞了個正著。 謝燕鴻倒退兩步,心里松了口氣,嘴上卻還不饒人:“你走路怎么沒有聲響的?嚇?biāo)廊?!?/br> 長寧背后斜背著長刀,手上抱著一小把柴火,問道:“叫我做什么?” 謝燕鴻一屁股坐下,說道:“沒什么,隨便叫叫?!?/br> 火很快升起來了,熊熊的火焰讓謝燕鴻心安了不少,生火后,長寧又站起來要往林子里去,謝燕鴻緊張地道:“你去哪兒???” “再撿些,不夠燒。” 謝燕鴻抬手拽住他衣擺,說道:“怎么不一次撿夠啊?!?/br> 長寧把自己的衣服從謝燕鴻手里拽回來,反問道:“不是你叫我嗎?” 謝燕鴻又把那一角衣擺抓回來,眨眨眼,說道:“夠了夠了,天氣熱,不用整晚生火,我又不怕黑?!?/br> 最后,兩人圍著火坐著,不發(fā)一言,盯著干樹枝在火里噼里啪啦地?zé)?,時不時迸發(fā)出一點火星。附近似乎也有寺廟,能隱約聽見低沉的鐘聲。這隱約的鐘聲,又在提醒謝燕鴻,君主薨逝,重要的手書正在他身上。謝燕鴻捏了捏懷里的書信,又想起圣人來——如今已經(jīng)是先帝了。 謝燕鴻又看向長寧,長寧坐在火堆旁,時不時往里火里加柴,火光閃爍,照得他臉上明暗分明,眼窩深邃,帶些卷的碎發(fā)落在頰上,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撥開。 “你的家人呢?”謝燕鴻問道。 長寧面無表情地答道:“外公在關(guān)外?!?/br> “父母呢?” “不記得了?!?/br> 謝燕鴻還想再問,長寧卻把長刀卸下做枕頭,躺下合眼,不想再講了。謝燕鴻又討了個沒趣,看著火光發(fā)呆,沒一會兒也躺下了。 半夜,火光漸漸暗下去,最后一點火星也滅了。 長寧覺輕,覺得自己身側(cè)挨了個暖呼呼的人,回頭一看,見謝燕鴻蜷著挨著自己后背睡。謝燕鴻似乎在做噩夢,夢里也皺著眉頭,時不時啜泣兩下。他往旁邊挪了挪,合眼又睡,沒過一會兒,謝燕鴻居然也挪了挪,嘴里夢囈兩句,依舊挨著他。 天氣極熱,即便是郊外的夜晚,兩人相貼的地方也膩出了一層薄汗。 這種黏膩、潮熱的感覺讓長寧想起了在桃花洞喝酒的那夜,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他全然不記得了,醒來后污了褲子也并不當(dāng)一回事。 這樣的事情,他十四五歲時就有,外公那時候就教過他,精滿則溢,男子到了年紀(jì)都會這樣。關(guān)外的草原上,到了春日里,冰雪消融,牧民養(yǎng)的馬匹也要交配繁衍,母馬會抬起尾巴,公馬則會輕咬嗅聞,繼而會騎跨,過得幾個月,小馬就出生了。 這些事情,在他看來,和吃飯睡覺無異,也不應(yīng)該會和謝燕鴻聯(lián)系起來。 夏天快走到盡頭了,戀戀不舍地發(fā)散著余熱,長寧少有地覺得煩躁起來,坐起身來,麥色肌膚上膩著一層薄汗,頭發(fā)黏在臉頰上。 察覺到身邊少了人,謝燕鴻在睡夢中不安起來,又挪了挪,貼著長寧的大腿才罷休。 長寧定定地坐在黑暗里,大腿的肌rou繃緊了又放松。謝燕鴻兀自睡著,因為側(cè)躺,從凌亂的頭發(fā)間露出了耳朵,長寧見到了他耳垂上的耳洞。 雖然是家人寵愛著長大的,謝燕鴻卻一點都不女氣,而是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但這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少年郎耳朵上的耳洞,卻平添幾分不可說風(fēng)流旖旎。 作者有話說: 可以開始培養(yǎng)感情了 第十五章 小烏 謝燕鴻做了一夜的夢,夢里虛虛實實,讓人分辨不出真假。 他夢見在他七歲那年,跟隨父母隨侍圣駕,城外踏青后策馬回宮,一路花光滿目,御香拂路,浩浩蕩蕩,一時盛況。圣人親自騎了愛馬“小烏”,于太和宮前下馬,再喚馬時,小烏卻踟躕不前,揮鞭也不馴服。 御馬人湊趣道:“這馬希望圣上封官。” 圣人撫掌大笑,說笑道:“那就封小烏為“龍驤將軍”?!?/br> 小烏果真俯首受韁,溫順往前,大家都紛紛稱贊圣人賢明,連牲畜也俯首稱臣。只有年僅七歲的謝燕鴻在眾人下拜時立著,指著御馬人,童聲稚嫩:“并不是小烏想要封官,而是他攥著吃食引誘——” 御馬人驚惶跪下,衣袖里滾出幾塊冰糖,小烏連忙俯首去吃。 本是人人皆知的小把戲,不過是討圣人歡心,歌頌升平盛世罷了,卻叫小兒點破,眾人皆面面相覷。王氏連忙牽起謝燕鴻的手,朝他微微搖頭。 圣人卻并不生氣,抬手招他過去,將他摟在懷里,說道:“小兒聰慧,敢于直言?!?/br> 謝燕鴻也不怯,問道:“他是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御馬人嚇得瑟瑟發(fā)抖,連聲求饒,磕頭磕得腦袋出血,圣人卻只是淡淡說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臣下媚上,皆是朕之過?!?/br> 最后,御馬人沒有被降罪,那匹叫做“小烏”的青驄馬送給了謝燕鴻,謝燕鴻并不懂,只是高興,玩伴們?nèi)杖盏胶罡宜?,就為了能沾光騎一騎御賜的駿馬,謝韜卻不許他將馬騎出去招搖。 那時,他最大的煩惱不過是不能放肆游玩。 他還夢見了更小的時候,他被父親抱在懷里,到城外送別他的小玩伴。那是細(xì)雨霏霏的春日里,雨像蛛絲,纏繞袖口衣襟,揮之不去。 他的小玩伴面目模糊,被大人牽著,靜立在雨里。 有人將雙魚玉佩一分為二,其中一半塞到謝燕鴻手里:“以玉佩為證,合魚之日,大恩必報。” 醒來時,謝燕鴻有點迷糊,一時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謝燕鴻靜靜躺著,聽見了晨間樹林里的蟲鳴鳥叫,見到了早晨的陽光穿透樹葉縫隙落下來。他感覺渾身都被地面硌得發(fā)疼,手臂脖子臉上一陣一陣的癢——那是蚊子叮的,騎馬摩擦到的大腿內(nèi)側(cè)也疼得厲害。 他撐著地坐起來,一眼就見到了坐在熄滅的火堆旁的長寧。 長寧拋給他一張胡餅,干巴巴的胡餅,謝燕鴻整張臉都皺著,萬念俱灰地啃完了胡餅。還沒等他喝點水,把噎在嗓子眼里的餅灌下去,長寧就站起來,收拾齊了東西,說道:“走?!?/br> 謝燕鴻不住地?fù)喜弊?,撓得一片紅,可憐巴巴地說道:“能不能再休息一刻鐘?!?/br> 長寧卻不理他,兀自將馬韁從樹上解開,一副“你不走我自己走”的樣子,謝燕鴻慌忙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跟上了。 解下來一連幾天,都是這樣行色匆匆地趕路,長寧本就話少,這幾日更不說話。 謝燕鴻試探道:“你是不是生氣了?” 長寧不說話,只是看了他一眼。謝燕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多了一種能力,能從長寧木頭雕刻般的臉上看出他的心情來——確實是生氣了。 “你氣什么呀?”謝燕鴻小心翼翼地問道。 畢竟現(xiàn)在身家性命都系在長寧身上,謝燕鴻還是很害怕的,萬一長寧一個不高興,把他扔下來了,那他真的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了。 兩人還在馬上,一人坐在前,一人坐在后。 他們是往北走的,夏日熱意漸漸褪去,馬上就要入秋了,蚊蟲仿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拼了命地吃最后一頓。謝燕鴻細(xì)皮嫩rou,被叮得沒一塊好rou,他又著意去撓,撓得脖子上一片一片紅。 他回頭去看長寧,看著長寧線條硬朗的下頜,還有緊緊抿著的薄唇。 “你到底氣什么?”謝燕鴻問道。 長寧垂眸看他一眼,看他瞪圓了的眼,和專注看人時微張的嘴。兩人離得近,目光一觸即分。 “沒什么?!遍L寧說。 謝燕鴻撇了撇嘴,轉(zhuǎn)回去,什么也不問了。 他們接連趕路,少有歇息,一路行至黃河邊。黃河之水天上來,滾滾波濤洶涌而去,奔流到海,不可回轉(zhuǎn)。若順利的話,兩人可隱姓埋名,在渡口上船,渡黃河后,沿運河,一路到魏州。順風(fēng)順?biāo)蝗湛蛇_(dá)。 以防萬一,謝燕鴻不敢入城,在渡口附近的偏僻處,牽著馬等候。長寧則只身入城,購買些干糧,還要買一身衣服,給謝燕鴻替換。雖然這些日趕路已經(jīng)讓謝燕鴻面目全非、衣衫破舊了,但還是依稀能看出衣服料子名貴,織花繁復(fù),非常人可用。 謝燕鴻牽著馬,乖乖地等著。 這匹孫曄庭所贈的馬,也是一匹青驄馬,溫和馴順,能負(fù)重,可疾馳,看著馬,謝燕鴻不由得想起御賜的小烏。小烏自從到了侯府后,因謝韜不許謝燕鴻招搖,并不讓他將馬騎出去,只好吃好喝地養(yǎng)著,養(yǎng)老送終。 謝燕鴻輕撫馬身,想著,不知小烏有沒有想念放韁疾馳的歲月。 若要登船,這匹馬就得買了,下船后再另買一匹。想到這兒,謝燕鴻有些舍不得了,騎了這些日,多少也有點感情了。 謝燕鴻漫無邊際地想著,站累了就蹲下來,馬兒在旁邊吃草,他帶著一頂斗笠,遮擋住面容,從斗笠的下沿偷覷著遠(yuǎn)處的來往行人。渡口興旺,千帆競渡,百舸爭流,攤販叫賣,行人送別,凡此種種,讓謝燕鴻看得津津有味。 渡口附近有面張貼榜文的灰墻,上頭榜文斑駁,有專門收錢大聲朗讀榜文的人蹲在旁邊,百無聊賴。忽而,城里有一隊官兵涌出,手拿紅榜,往墻上張貼,行人紛紛涌上前去,只是識字的人不多,有人舍出幾枚銅錢,給專門朗讀的人。 謝燕鴻也好奇,豎起耳朵去聽。 正在這時,長寧回來了,腳步匆匆,將謝燕鴻一把拽起,沉聲道:“走,此處不可久留?!?/br> 謝燕鴻被他拽得一愣,回頭看那灰墻上的紅榜。 “定遠(yuǎn)侯謝韜,謀逆犯上,謝府抄沒,成年男丁斬監(jiān)候,秋后處決,女眷皆沒入教坊司。承平伯顏厚,謀逆犯上,顏府抄沒,刺配充軍——” 朗讀紅榜的聲音極大,每一個字都撞入謝燕鴻的耳朵里,撞得他整個人頭腦發(fā)暈。 榜文很長,后面還有不少涉案的人,謝燕鴻全部都認(rèn)識,大多是平時與謝韜交好的武將,侯爵人家就只有謝家和顏家。榜上還有他的畫像,張貼紅榜之后,官兵開始逐個搜查渡口上船的人,一一與畫像比對過才放人。 “快走?!遍L寧催道。 謝燕鴻失了魂一樣, 被他拽得一趔趄,碰倒了賣棗子的小攤,新鮮荷葉包著的青棗骨碌碌滾了一地,擺攤的老人大叫起來,引來附近眾人的目光。 “上馬!”長寧低喝一聲。 遠(yuǎn)處的官兵已經(jīng)在看他們了,指指點點的,更是依稀能聽見官兵朝他們喊話。謝燕鴻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上馬去,長寧揪住韁繩,也翻身上馬,坐在謝燕鴻身后,猛夾馬肚,馬兒揚起四蹄,飛奔而去。 顛簸之中,謝燕鴻朝后看去,官兵也騎到馬上,朝他們追來。 青驄馬發(fā)足狂奔,長寧緊握韁繩,不住催促,謝燕鴻時不時往后看,顛簸間咬破舌尖,嘗到了一口的血。 他們是二人共騎,縱使青驄馬再神勇,速度也有限,很快地,到了城郊荒蕪之地,官兵漸漸追上,幸而官兵沒帶弓箭,不然他們必死無疑。 眼見著距離越縮越近,謝燕鴻急得心臟砰砰急跳。 “握緊韁繩?!遍L寧在謝燕鴻耳邊說道。 “什么?” “握緊,”長寧說道,“往前跑?!?/br> 謝燕鴻下意識地抓緊了韁繩,長寧手一松,翻身從馬上滾落下去,謝燕鴻驚呼一聲,只見長寧順勢滾入野草叢間。 背上一輕,青驄馬連忙提速,謝燕鴻握緊韁繩,不住地回頭。 長寧手握長刀刀柄,伏身藏匿于草叢之中,官兵縱馬逼近,長刀揮出,當(dāng)先一匹馬被絆倒,馬失前蹄,將馱著的人甩出去,后面幾騎跟得緊,也有被絆倒的,也有及時勒馬的。見狀,謝燕鴻連忙勒馬停下,撥轉(zhuǎn)馬頭,提心吊膽地看著,踟躕不敢上前,也不舍得離開。 正值黃昏,殘陽如血。 長刀刀刃還是用破布包裹,長寧兩腳開立,雙手握住刀柄,未出鞘的刀刃斜斜點在地上,風(fēng)拂過樹梢,又拂動他的發(fā)梢衣角,他自有岳峙淵渟之勢,擋在謝燕鴻與追兵之間。 官兵佩刀出鞘,寒光凜凜。 長寧后發(fā)先至,雖揮長刀,卻并不笨重,如臂使指,架住了揮來的刀刃。長刀又自有千鈞之力,揮劈下去,無人能當(dāng),不過一會兒,追來的官兵便萌生退意,沒有一個人能越過長寧所守之處半步。 作者有話說: 馬這一段是宋史里面有的,就是宋朝某一位皇帝給馬封官了。